橄榄 - 分卷阅读13
焦丽茹笑吟吟,露了女式的流氓腔:“护的好呀,一根头发丝我没掉。”
胡自强脸上泛起薄薄的臊意,接不上话。
“启梦那边兑完码,这头准点开盘,多看少说话。”手掌滑到他后颈,一捏,“去吧,孩子。”
柳亚东望着越过赌桌,讷讷步来的胡自强,总觉得他正滚烫着,魂灵也汆熟了一半。一句玩笑的“又动春/心了”,憋在嘴里没说。他自己未必没动。荷官是个年轻女孩儿,戴白手套,拿小耙,头发在脑后盘成一包,发际一线抿得一丝不苟。绿绒台面边一圈皮垫方椅,庄闲各执一头。电压不稳,顶灯似乎猛闪了一下,倒给开盘玩儿了份玄秘。荷官手边一摞新牌,一盏西式的小铃,拍一下,叮叮叮。——准点开张。
男男女女脸色一齐微变,纷纷站起,步向赌台。
在武校,柳亚东常觉得人像猪狗,给口吃的圈起来,指东不允往西走。如今在这儿,感觉差不太离,民营老板,国企高管,达官贵人,依旧人人像动物,被与世界隔绝,张着耳朵听命行事。一刹那间,柳亚东都觉得那些人都不算在走了,而是前赴后继朝赌桌蜂拥,引诱人的不过是个无型质的巨大轮廓。四周门都紧闭,柳亚东才发觉这儿无窗、无钟、无镜,根本是个一无罅隙的禁闭,白天黑夜,阴晴雨雪,没所谓。柳亚东一惶惶,手又不显地胡抓一把。
兰舟的手又是恰逢其时。他拇指在柳亚东虎口处画圈、抚摩,他在他耳边发了极短的一声喟叹。
第13章
小雪稀稀拉拉飘了三天,百家乐也连开了三晚。赌客无论贫富,皆是块七肥三瘦的嫩五花,焖在锅里,熬得冒油,熬到柴。柳亚东头晚调遣给涂文,在金鼎一里外的正气大街把风。背挨灯红酒绿的美乐浓卡拉ok,里头夜场生意不差,谁正高唱老港情歌,调子凄迷曲折,飘进风里。
涂文为人没什么“阶级”做派。真当自己是青帮堂口的师叔呢?大家都是大佬手底下吃血饭的,无非谁比谁先来,比谁早蹚这一汪臭水。冷刀子刮翻涂文挺刮的衣领,那截儿龙尾时现时隐。街上空寂萧索,四岔口一根笔挺的泥柱,横纵的电缆割碎穹顶,细鳞不间断地落,黏上睫、眉。涂文揣兜擤着响鼻儿,拿柳亚东当老幺待,捏他胳膊,捏他屁股,痞了吧唧一歪头,挤眉弄眼:“柳老弟,这些都是你大哥前辈,来,喊一个!”几个人迎风嬉笑,个个贱,但没多损。
柳亚东冷笑,愿意喊才叫他妈有鬼。
扪心说,邵锦泉是自带境界的老混子,那算他天赋加持。单看金字塔底层这些个,总显得有那么点儿獐头鼠目。
臭葱是个地包天,下巴如弯月,又神似把锹。他解释说他本姓是朱,脸型与明太祖一脉相承。涂文夹着他脑袋当瓜拍打,疯笑说,残疾就你妈残疾!你要不丑,也不至于老被娘们蹬!凌仔学生样子,倒不难看,可惜是高度近视,憋得眼珠极凸,显得神容惊恐。涂文说他最傻,老子娶了晚娘,是个周扒皮。他短吃短穿地熬几年,盼能高考出素水去大城市,但老天这手玩儿人太绝,他赶上03年的sars,考前体温38度,拒之场外。他离家来打工,挣的哪怕一角,都给晚娘扒走。涂文答应过凌仔:你狠下心了知会一声,哥替你一火枪冲了那娘们!血账我担,你下不了地狱。
长相最叫“不堪卒读”的,是手下跟他最铁的老贾。老贾念过职大,藏了一肚皮历史故事,捻开话头,能从三国枭雄曹孟德嘚啵到沙漠之狐隆美尔。他半张脸如一滩松弛的软蜡,要怪那年修化工厂管道嗞漏的一柱硝酸。他这人讲理,无故不下毒手,带着国企子弟最后的一丁点骄矜,他发狠,多半也是因为被讽刺了长相。红珊瑚年前团建,一喽啰大醉,要奸春水堂的坐台妹。老贾赔笑,喽啰骂骂咧咧,讽他那长相是游坦之转世脸着地。几个人搡到后巷挥刮刀,老贾劈手就割掉他翘鼻子。喽啰龇牙咧嘴要拿回那块肉,老贾死活不给,随手丢给了野狗。喽啰如今喘气儿还徒靠俩窟窿。
再说到侯爱森那一支,更有意思,先天斑秃的耗子,小噘嘴的刘瓶瓶,月球表面的金乘五多碰巧啊?屁大一个素水,能集到这时代,这么些最隐微滑稽的命运无常。
“原来我心说泉哥是不是有瘾,找小弟全他妈丑货。”涂文踢飞一个易拉罐,“思敏没死时的时候算他最长了个人样子!现在你三个来了,你跟兰小弟我还真比不出高低,不一风格,嘿嘿!”
罐子铛铛铛,滚上马路,惊起串狗吠。柳亚东光笑。他心说,你别带上我三个,咱们不掺和,咱们不同流,咱们还——还不叫一类呢。
跟国企里的倒三班似的,后半夜三换三。柳亚东一会儿和胡自强满巷口溜达,喝风、盯梢,一会儿场子里看着荷官散牌起牌,看赌客或松或紧的嘴角眉梢,看筹码在绿绒上拨来划去。阔佬们体察不到累,木着面孔四肢,看怀前的筹码,讷讷翻动疲怠的眼皮。两位庄家牌风蛮顺,赢到屁股黏在了座位上,两颊冒出猪肝色。也嗅不到什么危险,中保只在冷和闷里,无目的地往复。近破晓,天色磁青,为安全,要歇盘。赌客们在荷官引导下鱼贯出后门,顺次由中保们开车送回宾馆睡觉。庄家是贵客,焦丽茹亲自去搀扶,眼见两人颤巍巍地支起膝盖,又不济地一跌。焦丽茹嘎啦啦笑说怎么啦鲁老板,坐麻啦?你今晚赌风更顺!边体己地蹲下去,掸他裤子上的灰尘。筹码撒一地,混进烟头里。
涂文剥了枚龙眼丢进嘴,搓搓倦脸,说:“看见没?这就成了。”
白天回职工楼补觉,胡自强懵得鞋也没脱,滚上行军床就死死地睡。兰舟后半夜吃了冷风,倒进床里摸额头,说完了,我恐怕有点烧。
柳亚东翻过去一摸,摸到他一脖子热汗。骂了句操,趿着武鞋要去找人。没成想到门口一拧把手,发觉门是反锁的。柳亚东五脏往里一沉,想骂,想踹,又什么都没说。
兰舟脑袋一个涨得俩大,他听耳边哗哗啦啦,侧着脸哑着问:“你干嘛呢?”
柳亚东打包里翻出来小半瓶酒精。武校时候在诊室开的,平常擦划伤多,这算刚需。柳亚东拖他胳膊,把人萝卜似的往外拽,说:“回来的八成都睡死了,也不定就有药,你先用酒精擦擦降温,小烧应该应该,没事儿。”兰舟翻白眼,又耷拉着脑袋乐。柳亚东笑他有病,燎断了脑神经。
柳亚东拿锅座了水,等着它沸。柳亚东问兰舟难受么,兰舟说废话。柳亚东开了窗,送手出檐下,支棱在风中,任冻。到五指微红僵着不易曲起了,缩回来坏笑说,你快躺好,老中医给你镇一镇。糙手围着兰舟脑袋上下翻覆,驱走疲怠,冰出兰舟心里一片阴凉。柳亚东蜷上腿。离了“少管所”,不必勤刮头,发根便肆意破土,青皮很快成了刺猬,摩上麻癞癞的。兰舟反钳他作怪的手。
“我馋了,想吃坨坨肉。”
柳亚东挑眉:“什么玩意儿?”
兰舟叽里咕噜一句彝语,攥了个拳,转了转,说:“大概这么一块,有手那么大。用劈柴刀把仔猪切出来,过水煮完放簸箕里,吃的时候撒盐,撒辣椒和花椒,再浇蒜泥水。照成人,最多就三块。”
“我生给你说饿了,快闭嘴吧。”柳亚东叹气儿,“眼下凑活就泡面。”
兰舟笑:“外地人一般不吃,我们觉得香,他们嫌太脏。”
“别见怪。”柳亚东听着烧水动静,闭着眼喏:“人就是这样儿,闲,欠。”
“未必这么说。要是我,出去看一看闯一闯,再叫我回去看那些听那些,我也嫌。”
“”
“你不是?”
“我他妈也没见识过什么啊,比不出来。”
“比你原来。”
“我原来?我原来,是条圈养的土狗。”柳亚东龇牙,“我这会儿是没娘老子的野狗。”
兰舟搓脸,前胸一起伏,叹:“柳野狗。”
“哎。”柳亚东嘿嘿乐,“破船儿。”
遇风了,阳台竖着的晾衫竹“啪”地歪倒横地,如一记响鞭。
日后二人都想过,那或是一个警告。
前两夜平安,一如任何剧作,波澜总在煞尾。三晚交锋,足够分辨谁唯喏,谁凶猛。这次庄家手生,下注是凭本能,凭肾上腺素。杠杆那头豁胆押闲大手笔的,居然是女人,叫石红。黑子小森提前把资料说给邵锦泉归档:是个省城房地产小开发商,北京广州两头飞,五十未婚,没别的,就这点儿怡情的消遣。全国四处她脸太熟,到咱们素水赌,小地界她安心,说人也都朴素。石红两颊松懈,褐斑累累,抽烟开宝马,装了二十万现款兑筹码,赌桌上推过去,划过来,身家增增减减无定数。她很依赖小森,先头捻出张黑桃q记零,啐骂臭手,就招呼小森来起底牌。荷官秉公办事,说站立投注者不允起牌,石红就起身,拽小森一屁股搭上自己位子。一桌赌客,嫌不嫌,骂不骂,她丝毫不顾。
小森伸手,颤巍巍捻出张梅花九。石红大喜过望,抱着他就嘬了口,又按他脑袋进自己胸口。
明眼的都清楚,小森这把再要逮死这条鱼,赔情卖笑不够了,恐怕要卖春。
事儿偏偏就出在小森头上。伍翔大惊小怪给老苏电话,直喊,哥!哥!小森他妈六点多的火车票往北京!我一摸他枕头就掉出来了,我给撕了,哥你看住了,别真叫他跟着那男的跑!老苏电话里嗤笑,说你鬼精,票他妈给你撕了,那苕货溜个鸡/巴?操!你说他几犯贱?我怎么没多卸他两胳膊?
伍翔支吾,老苏皱眉,说你有屁快放。伍翔憋出个条件,说您得给我抽点水头呀。狗日的东西!说出来算你成一笔“生意”,给你开奖金!老苏切齿道,再不讲就拔掉你一口黄牙,你莫跟老子翻。
伍翔忙说:他上回拖四赚了两万,没跟你说!我偷听的,那北京少爷窟窿堵不上了,他叫小森替他填完,填完就带他一道儿去北京。
放他妈逼的臭狗屁!赌狗的话他也信!老苏好险没把翻盖机掷进护城河。
消息通给邵锦泉,他附耳到焦丽茹跟前。焦丽茹灭了烟蒂往赌场里一望,站起来皱眉说:“高小森呢?叫高小森来。”
“老大姐借一万的码。”侯爱森歪过头,虚着嗓子:“小森替他找阿迪去兑了。”
邵锦泉一怔:“坏了。”一按掌,“找码房!”
簇拥去查看,果不其然。高小森是有备的,房间里狼藉一片,桌椅翻倒,筹码一地,保险柜空敞敞。吴启梦头发散乱,仰面痛吟,狰狞着脸,正捂着肋骨上汩汩冒血的窟窿。侯爱森箭步过去,咚地跪下,扶起他头脸:“阿阿迪!!打救——”
“谁敢打?引条子来?你去挡?”邵锦泉蹲过去,摸着吴启梦汗津津的白脸,问:“阿迪,看我,能讲话?”
吴启梦张开缕眼缝,龇牙抽气儿,混着哭腔说:“唔”
“抢了多少?”
吴启梦潦草比个八,疼得五指痉挛,他短促地喘。
“好,乖伢伢,你忍忍。”
邵锦泉蹭了一袖子殷红。“叫瓶瓶开我的志凌送他去铁路医院。”他揉着那团血渍,愈揉愈晕,“爱森,你负责别让场子里头听到一点儿动静。你立刻叫旧强去追,高小森五点半的火车,往北京开,早上封盘清账前,八个,必须一毛不落地都给我追回来。至于高小森最后是缺胳膊断腿,我不管,我要钱。”是焦丽茹心一软:“别太过!别弄死他。”
侯爱森抖巍巍,捂紧吴启梦的血窟窿,咽口唾沫,镇静道:“好!泉哥,丽茹姐。”
正气大街,涂文正就风吹逼,吹他声称“早他妈忘光了”的曹露。夸她漂亮,英气,纺织技校第一美女,就是辣,时髦词儿叫野蛮女友。边吹还边唱,拿自己当车太贤,瞎哼了几句《i believe》。他骚唧唧的手机铃响得太不合时宜,惊断他一场追忆了无痕。
他粗着嗓子:“喂?!”听到一半儿便竖了眉。挂掉电话,涂文搔搔脑顶,嗦牙,一叹:“眼皮子撑起来弟兄们,来活儿了。”他朝前点点指头:“臭葱凌仔小胡,继续盯梢,老贾小柳小兰,跟我走,咱们去开马自达皮卡!”
老贾没明白,问:“几个意思?”
涂文一柄手刀在脖子下一划拉,瞪眼:“几个意思?碦——杀叛徒!哈哈!”
高小森把自个儿变态,归结于命。他粗壮的原始人长相七八岁时初显,同乡小孩儿,没有一个是半大一点儿,胸前就长起茸发的。猿人、臭猴儿、混血种,诸如此类的戏称纷至沓来,他被同龄人区隔。无处可玩耍,强烈的遗弃感伴随至他十岁。家里那年种起两亩毛桃,到季节,结出硕果累累。为防窃盗,夜晚要遣人睡在桃园中的草寮里看守。风声狗吠,蚊蝇飞舞,蝉鸣蟀叫。熏着蚊香,一切都寂寥得软乎乎。他是半醒间听见了脚步,但说不清是不是梦里。那松弛的感觉太轻盈,虚得不真实。
就当是梦。他梦里翻身跌进了土里,脸冲下,被按住了腰。他梦里被风刮掉了裤子,撅出了屁股。他梦里被一支温暖的玉杵捣弄,那位置不太好,在排泄的地方,又很奇妙的,那个眼儿曲曲折折,一路悬延到他心口。玉杵凶狠地戮他,又细雨无声地抽脱。高小森在挺送间快乐舒畅,衔着泥土草茎,吐出满嘴哼叫,掉他不该的眼泪。毛桃初熟到下市,要一整夏,高小森被梦奸了一整夏。玉杵已捅进他心口,不开膛破肚,就拔不出来了。
十多年,他瑟缩着一朵寂寞无耻的菊/花,那京少爷斯文的省城人样子,却也十多年,缺着一个合宜的刀鞘。有壶必有盖儿,有碗必有筷。契合成套的人知觉彼此,都不必说话,像动物一样嗅味就可以。高小森如常地“钓”他,和他做朋友,带他骑大摩,请他吃碱水面,最后最后,拉他到金鼎玩儿小赌。一开始都是赢,赢三百,输一百,又赢五百。京少爷去而复返,三番四次,给带他怀柔的板栗与平谷的鲜桃,赌完了,陪他窝招待所里看毛片儿,一齐难耐地手/淫。啃桃的时候,玉杵又悬到了鼻尖儿。
高小森犹犹豫豫,豁胆伸到他裤裆里一撸,眼神闪烁,就什么都明白了。
京少爷哀嚎一声,翻身压住他,架开他毛茸茸的两腿,挥刀刺入刀鞘,拼命耸动。
俩人边干边哭,特像对儿神经病。
京少爷滚出几百万的雪球,不单在金鼎,更有红珊瑚雨花石的水,邻省邻市,也还隐瞒了零零碎碎的。要说赌徒的话不能信,哪个会比见惯的黑子更清楚?可关系就是这样儿,情到浓时,让步妥协俄顷就替下尊严逻辑,一旦装回脑子,再去揣测衡量,就要被怀疑不真诚,乃至你不善良。高小森东奔西走罔知所措,为得来不易的“同类”,他悲喜交加,又头回痛恨自己是个篷子里的小臭虫。京少爷常在濒射的时候老掐他脖子,吼“还不全都怪你!”
是,怪他,他把他搡进赌坑里,又设法将他往外救。
高小森直哆嗦。他没真想捅死吴启梦,别个三棱刀是佯装了,失手攮,是没料到他那么忠。杀人的事儿他没想过,但为了“爱”,高小森心说,杀我也就杀了。
他腿间夹着八十万的行军包,疾驰大摩在沙沙的雪里。手心满是别人的血,不慎一滑,拧满油门的力道片霎反弹,他重心猛歪,梆当就惯倒,横着飞出近三米,摔得地转天旋。
迸一地碎车壳子,偏偏还把油箱摔漏了,高小森一身雪,一脸彩,踉跄着扶起大摩一拧,它咕噜得像只濒死的病狗。昂扬地“操”了个响,高小森骂出了服软的哭腔。他蹬倒大摩,袖管抹鼻子,夹起鼓囊囊的行军包,在雪地里奔跑。一路往东!过了练马大桥,过了高家岗,穿过去关帝庙,就是素水火车站,他在那儿等他。咬个牙,就是日出地方,就是自由的光明地方。
皮卡一个主副驾,再要装人,得站后头货箱。老贾直说“火车站地盘归沙皮那块儿我熟”,边呲溜扎进车里。柳亚东心说拉倒,拽着兰舟一咕噜翻上货箱。箱底积了雪,融成薄冰,他踩碎,就一个出溜横拍进去,牵连兰舟也往里一蹾。
涂文当地震呢,伸长脖子丢过去一床军大衣:“干嘛呢哐当哐当?穿着别冻死!”缩回脑袋,推手刹点火:“你俩,等会儿心放狠眼放尖,别他妈还当善人!他不仁不义,老子就该不客气,废他胳膊腿儿那叫江湖规矩。”柳亚东摸着屁股龇牙,没说话。
皮卡刹车片不行,柳亚东怀疑涂文就没本儿,但人越不顾忌越超迈于老手,越能把一辆破车在雪里开得一趔一趔,快得几近起飞。冷刀子上头淋了老白干,割上脸明明冷,过会儿又火辣辣。柳亚东抖落开军大衣,兜头给兰舟蒙上,又捂着他脑袋有意粗声说:“闷死你只破船儿。”
兰舟在里头挣扎咒骂,先是汉语,又成了彝语。柳亚东越听越乐,边嘿嘿嗤笑,边冷得哆嗦。
一向都是火车站最乱,地界最野,民风最悍,最出撒尿划圈的混子。张耳一听,哪儿的方言都有,川渝两广,吴语京腔,时代跺脚做起跑准备,冷僻如县区边陲,都要跟着大节奏抖摆起来。素水站的米色站顶噗地蹴进视界,非常破败——避雷针满是锈迹,腻子脱成张花脸,嵌着的一面大钟走字不准,顶因为最高,就最先受着时间地雕塑。漆红铜字下乘客缕缕行行,人人顶着凌晨的疲色,和行程将近的隐微焦灼。东南西北,反正是要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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