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 分卷阅读95
“没事,就是有点奇怪”侯代英摸摸脖子,也没想起其他,只是只觉上后背忽然发冷,汗毛立起来一瞬,又趴了下去。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悻悻的一扭身回宽门大院去了。他毕竟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二世祖,混江湖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进客厅前回身和老海交头接耳的交代了两句,便满面笑容的开席去了。
杜云峰独步而行,先往那车水马龙的劝业场转了一大圈,钻进裁缝店慢条斯理的选面料看样式。罗锅裁缝给他上下前后的量了尺寸,他在镜子前对着纸壳打样好一番挑剔,心满意足之后又转到后福里的春华戏院高价买了两张票,门口徘徊没一会儿,就搭话上了一位摩登小姐,也不知是旧识还是新欢,挎着胳膊就进去瞧戏了。
暗中跟着的小厮就此打道回府,与管家老海交差去了——那杜老板该是色急,约会女人去了。
春华戏院最是繁华,今晚这出唱的《群英会》,请的马连良,人山人海的热闹,不过还没等到诸葛孔明出场,杜云峰便撇下新欢,后门一闪身,消失在黑夜里。
这一晚他得到了好多信息,看似冷静悠闲,实则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从宋书栋那,他对周澜这个名字充满了恨意,一个十恶不赦的汉奸,要杀他。
从侯代英这,他判断出,周澜这个人不止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合作伙伴,是他曾经信任的人。
一个十分信任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不论因为什么,这都不符合他的江湖观,换句话说,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他认为,他做不出来。
兜了个大圈,回到戈登道的洋房。甩掉身后有尾巴,他才不会给宋书栋招灾。
隐隐约约,他意识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是他曾经辗转腾挪过的舞台。
他落幕了一出旧戏,心无杂念的上台演出新的一幕,灯光一打开,在他眼里是一出新戏,可台下那一双双眼睛却是曾经的老看客,黑暗中视线,带着各种想法和意图,一道道射向他。
现在还只是认出了他,谁知道接下来是喝彩掌声还是暗杀的枪管呢?
天一亮,宋书栋从客卧醒来,正要起身弄点吃的然后去上班,却不期然在客厅遇见衣冠端正的杜云峰,再一细看,竟是彻夜不曾合眼的摸样。
“杜哥,你刚回来?”宋书栋本来前几天还有些担心他,但是看他大模大样的招摇了几天,不曾有半分危险,就放下心来,正式打算好好工作,在天津卫扎下根来。
杜云峰将一杯热牛奶推向他:“喝吧”,他看起来并不疲惫,眼睛里竟然还多了一丝清明的意味,看着宋书栋喝牛奶,啃冷面包,他继续说道:“钱和需要随身带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一会你去车行叫辆车,我们马上离开天津。”
宋书栋闻言放下杯子,急忙咽下牛奶:“出了什么事?不是好好的吗?还没找到你的亲人呢。”
“我不记得我有亲人,”他看宋书栋突然紧张,就刻意平缓了声音,安抚对方杯弓蛇影的胆量,“我怕等来的不是好人,我也不确定我以前在这干过什么,被人认出了未必是好事,昨天有人跟着我,这肯定不对,书栋,我们得走。”
“嗯”宋书栋紧张的一点头,攥着杯子的手都收紧了,“咱们往哪去?总不能回关里吧?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呢。”
“不回,”杜云峰掳了一把他早上还没梳理的头发,“我们往南边去。”
二人也没有多少行李,带着几千块钱,和一小竹箱随身衣物,在火车轰鸣中,离开了天津。
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
一路向南。
整个中国沉浸在严冬的寒冷中,他们隅于铁皮火车中,穿越黑夜与白天。
从北向南,沿途的万家在团圆,只有他们在一路逃亡,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不知该在哪里停歇,只知道要躲避,躲得远远的。
除夕夜里,一片白蒙蒙的水雾汽笛声中,列车到达终点站。
一阵哨声之后,车门缓缓打开,宋书栋跳下火车,亢奋的回头喊:“杜哥,我们到啦!”
拎着竹箱,杜云峰随后踏着铁台阶而下,摘掉礼帽,抬起头,看到白色石牌上的大字:南京
他的双脚迟疑地踏上南京的土地,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有人开始新的人生,有人却在忙着谢幕。
数千里之外的关东大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奉天郊外保安团,负责巡逻的一小队士兵步履整齐而急切的跑回营地,兴高采烈的和下一队士兵交接。
这一圈的巡逻任务比常规要重,农历年的节骨眼上,保安团负责的关东军奉天司令部外围保安任务自然不敢放松,而且按照团长本人下的命令,还重点加强了金矿内外的把守,工人进出十分严格。
虽然年根底下,工人已经大部分回家了,但是守矿的警戒没有丝毫放松,处处荷枪实弹,偶有日本军人,也要查核身份,报对当晚的口令才能进出。
外人看来,严防死守的金矿与利益相关。但只有周澜知道,废弃的旧矿道里,那一箱箱的所谓废弃物,其实都是纯度极高的□□。
只有他知道,连搬运的马营士兵都蒙在鼓里。
保安团已经俨然日军第二的队伍,在伪军当中,能混成他们这个层次地位的,整个关东大地上,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老百姓背后管日军叫鬼子,管他们叫二鬼子。
当然,只是背后,当面谁敢呢?
胆子大的充其量敢和山里的土匪叫嚣,却不管挑战保安团,这支二鬼子军队暴虐程度不亚于鬼子,搜刮的本事,镇压的手段,因为知根知底,往往比日本人还更胜一筹。
他们是彻底的投靠日本人的,换来的是比其他伪军更多的信任和更多的粮饷。
当然,他们是不靠日本人那点军饷的,团里的烟土生意几乎垄断了千里关东,承德奉天这一线,只有周团长的旗号能走得通,从热河一进山海关,只有保安团的卡车能顺利的将一板板的大土平安运抵奉天,沿途的队伍都要保驾护航,连日本驻军都不例外。
谁让周澜有今信雅晴这个比亲爹都管用的忘年交呢?
保安团可以说富得流油,日本人给的饷只能养活两千人马,但保安团欺上瞒下的养活了整整五千士兵。
就连杜云峰造反时损失的兵力都弥补回来了,马营赵营等一众营长都不甘示弱的招兵买马充实自身力量,他们能招来,周澜就大手一挥,批给他们棉花粮饷,蛇吞象一般的增长规模数量。
老马老赵虽然不对头,但是打打闹闹好些年,真有个要紧的事,还是得凑到一起商量,他们有时候也觉得诧异,团长这是要干嘛?
“姓杜的死了,我看团长也就在意了几天,现在一门心思的招兵买马,□□买炮,跟中邪了似的,你说团长打的什么算盘?”老马首先耐不住性子发问。
“我也觉得邪性,”老赵是个稳当的性格,这会儿酒足饭饱,手上夹上了烟卷,“我看团长都快瘦成人干了,听勤务兵说,他天天不惦记吃不惦记喝的,不是发呆就是发号施令,让人感觉慎得慌。”
“是啊,”老马一拍膝盖,“团长浑身上下就那眼睛精光闪闪的,卯足劲要干点啥似的,我跟他对上眼神,我都浑身不自在。我感觉团长好像要疯!”
“小点声吧你!”老赵谨慎的往身旁看了看,把周围热闹的几个小兵哄远了,虽然是在自己的营地里,但是他也不敢乱说乱听,周澜对这个团的掌控是绝对的,杜云峰跟他发小长大的,还自己拉来的队伍呢,不是说死就死,根本夺不了权。
他们和杜云峰比,差得更远,要是周澜听到风吹草动起了疑心,拔掉他们跟拔根野草似的,抹平土,把谁栽这谁就是新营长。
他们敢不求神不拜佛不敬父母高堂,却不敢对团长有不恭敬。
周澜对这个团的控制,软硬兼施,恩威并举,早把服从二字敲进他们的骨头里。
“我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老马压低了声音,随后转换话题,“明儿咱两起个大早,去给团长拜年,要不咱提议搞个新春比武,把营里的棒小伙子都拉出来比试比试,打拳枪法都行,团长最爱惜这个团,看见小兵素质好,他肯定高兴!”
“行啊,”老赵掐灭了烟,“你可等我啊,别自己一早就屁颠的跑过去抢第一个了,净显摆你了!”
二人就此嘻哈挤兑了一番,夜里煮饺子之前,老马回了自己团,他得和自己的小兵过。
整个保安团都挺热闹,相比之下最冷清的就是团部。
周澜留了哑叔和杜云海过年,白天时候还算热闹,周澜给他们年前赶了好几身皮衣,今天送过来试了一番。各个营长来进贡,山珍海味的往团部里堆,说是给团长尝个鲜。
周澜不在乎东西,不过还是领了好意,自己人招待了一番。
一上午没消停,中午又跑了一趟司令部,热情洋溢的和今信吃了顿午饭,花了好大的精力让自己看起来口对得上心,诚意满满,情真意切。
回来的路上李国胜给他开的车,就见周澜在后座睡了过去,就跟干了极费心神的体力活似的,路那么颠簸都没醒。
不过他这一觉没睡踏实,团里的大小军官踩破了门槛,给团长送年货的人下午也一直络绎不绝。
对于团里的大小军官,周澜一向十分关切,从个人情况到家里状况,他几乎无不知晓,也不知他一个怎么记得那么多,还事无巨细。
所以,他不急不缓的问询家长里短,聊聊军心动向,让这些军官走的时候还都不空手,顺道带点给父母妻小的礼物,听说下边小兵有家里遭难的,他也会慷慨解囊,钱财上给予帮助。
忙碌到天黑,人才络绎告辞,肚子咕噜响的时候,李国胜跑来提醒他该吃晚饭了。
这一天,他只吃了午饭,但是让他回想午饭吃的什么,他却完全没有印象,能记得清只是今信雅晴的举手投足和一言一语,其他的事约等于没发生过。
晚饭很丰盛,炊事班拿出看家本事搞出了几十道菜,汇聚南北风味,周澜对着那道熊掌蒸鹿尾儿突然笑出声:“我这炊事班本事啦,能做满汉全席呢?够本事!”
“团长,”李国胜凑上来,局促的搓着手,“本来想从鼎丰请大厨,您又不让,炊事班就跑去学了半个月,就想给您做顿好的,大过年的,叔爷和小爷都在,我们也想让您过年高兴高兴!”
“嗯”,周澜看了他一眼,“你们倒挺有心的。”
周澜招呼哑叔和云海坐了,还亲自为哑叔移了凳子,然后突然想起了似的,低声和李国胜交代了一句,就把外人都打发走了。
李国胜走出餐厅,心里高兴得只蹦,刚才团长说警卫班和炊事班的红包要给大的,让他按人头准备,一人五千大洋,明天拜年的时候他要亲自给。
那可比他一年的军饷都多。
团长爱财,众人皆知。但团长给自己人钱却从不吝啬,今年尤其如此,真是一个开年好兆头。
这顿年夜饭人少,吃得却挺温馨。哑叔身份是下人,但是周澜把他让到长者的位子上,开席便和杜云海先给他敬酒,他本有些局促,举手投足都放不开,不过几杯下肚就放松高兴了起来,比划着和他们说他们小时候的趣事。
周澜和杜云海都明白他比划啥,跟着咯咯的笑。
“叔,哪有啦,我才不是跟屁虫。”杜云海伸手拦住哑叔上下比划的手,“我爱和他们玩嘛!”
哑叔就笑,摆摆手,伸出两个手指,又做出轰赶的手势和嫌弃的表情。
“没有啦,”云海情急之下,也比划起来,边比划边说,仿佛他也哑了一般,光说说不清似的,“他们可爱带我玩了,才不嫌弃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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