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 分卷阅读48
今信随后出现在门口,看着室内的二人,周澜脸朝着门,看到了他,于是,挣脱了杜云峰的怀抱,态度平和的说:“今信先生,我要换衣服。”今信微笑着点点头,礼貌的拉上移门。
杜云峰带了里里外外的全套,周澜伸手去解和服的带子,杜云峰说你怎么穿成这个鬼子样,周澜笑着说我还能求日本人去给我买新衣服么?要不我光着?
杜云峰心想也是,回身去取带来的衣服,再回头时,周澜已经脱了精光,和服被随意的丢在地上,前胸后背的伤痕一览无余,肋下血肉模糊,大刑伺候痕迹让人触目惊心。
“他妈的!这帮狗日的!”杜云峰恼得一拳砸在墙上,他的小慕安走的时候好好的,白白净净的一个人,现在身上都快没好地方了,杜云峰心里疼的慌:“这帮狗娘养的,老子跟他们不共戴天!”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他早晚要报这个仇。
周澜笑笑:“不疼,来帮我穿吧”他知道对方的脾气,所以当初没找杜云峰来,现在看也是正确的,要是自己死在日本人这,这家伙大概是要同归于尽的。
一身西装利利索索的穿好了,周澜勾着腰不敢乱动,指挥杜云峰将那件和服叠好,杜云峰不明就里直皱眉头,周澜揽着他的肩膀解释说:“衣服是今信的,没他的话,我就没命见你,一码是一码。”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杜云峰依言去做了,草草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搂着周澜往外走,周澜也急,这地方他一分钟不想多呆。
今信是守信用的,不仅放了周澜,还放了那些俘虏的人马。
他想扶周澜上汽车,被杜云峰挡开了,他也就不试图再伸手,只是站在汽车窗边,笑意淡淡:“周先生,我们再会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周澜放下车窗,伸出一只手和对方简单的握手:“我是守信的人,今信先生,再见。”
有了今信的承诺,货物都加上了日军军需物品的封条。
杜云峰要带走牢里的黑鹰山弟兄,不审不问管吃管喝坐了二十天的大牢,本来都以为死定了,结果出来都是全须全尾的大活人,倒是周澜遭了大罪,浑身上下不剩好地方。杜云峰顾不上人马和货物,草草安排了马车队,就把心思全放在了周澜身上。
本拟着先把周澜带回奉天的大医院,可路不好,汽车开得太快,蹦得像个疯疯癫癫的兔子,震得周澜伤口直开裂。周澜也不同意先走,他惦记马队驮送的鸦片剩下这些货可是他东山再起的全部本钱。
杜云峰对周澜寸步不离,周澜对鸦片目光不移。
一路过关卡很顺利,日军看到货物封条和周澜携带的今信手令,不但不拦截,还会恭恭敬敬的立正行礼。
≈quot;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帮你。≈quot;杜云峰迟疑道,他从第一眼起就不信任今信。
天气很冷,说话时口舌间腾出一团热气,他将手令折好,递向汽车内。
周澜佝偻在后座位上,面白如纸片,身上不敢用力气,裹着厚厚的大衣,没伸手接,而欠身往里面挪了挪。杜云峰裹紧大衣坐上后座,吩咐了声开车。
≈quot;手令你收着,过关卡方便。≈quot;周澜说道,他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杜云峰拿着,在日本人遍地的满洲国,今信的手令就是护身符,他更愿意杜云峰收好。
≈quot;不完全算帮助,各取所需。≈quot;周澜在摇晃的骑车上将交易条件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quot;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日本人来往,可我没得选。≈quot;周澜拍拍搭杜云峰的手,和语气一样轻,手白得无奈。
要么没命,要么一起发财,两个极端的选择。
那手冰凉,杜云峰条件反射的握在手里,往自己的大衣怀里揣。抬起一只胳膊将周澜揽近了,半拥在身边,关切的问到:≈quot;还冷?≈quot;
周澜摇摇头,没说话。
杜云峰单手解开钮扣,敞开大衣,将周澜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他坐得挺直,周澜一直微弓着腰,杜云峰就依形让他偎着,下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目光落在车窗外。
汽车颠簸在荒凉关外大地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雪覆盖了生机,枯树的枝条被寒风吹得东摇西荡,山鹰的草窝被吹落,灯笼草一样在雪地上乱滚,不见鸟蛋或者鹰崽儿,想是落在雪里就必死无疑。
周澜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总觉得和日本人来往不是好事,可有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呢?
半晌,他轻轻亲了对方额头,叹了口气:≈quot;等我们再赚多点就收手,回天津,离日本人远远的吧。≈quot;
回了程家大院,周澜静养,鸦片运往进烟馆的生意全部由杜云峰处理。大院里的人马加起来十几个人,都是当年一起和杜云峰出生入死的弟兄,风风雨雨这一路闯过来,这十几号人马是精华里的精华,忠心耿耿,毫无二话。杜云峰他嘴上不说肉麻的话,心里把把人默默的盘算了无数遍,李柏年、金小满、黑四儿,赵长江,马雨霖……这些人本来入了绺子就是活口饭吃,能过了道道鬼门关不离不弃的跟着自己,说是手下,情如兄弟。
周澜不大外出,可不肯闲着,养了没两天就想要帐本看,杜云峰不给:≈quot;还信不着我?好好歇着吧≈quot;
周澜捂着肋下微笑:≈quot;我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你的糊涂账。≈quot;
杜云峰怕他累,不给他帐本,倒是给他带来了小缎面的棉布包裹。
周澜把这事都忘记了,当杜云峰抱着一个小缎子面的棉包来到他面前时,他有点发楞,他明白那是孩子,他看看棉布包,又看看杜云峰,上一眼下一样,表情阴晴不定,抿了抿嘴唇:≈quot;那个孩子?≈quot;
杜云峰呵呵的笑,抱着棉包坐下,一脸的神秘兴奋,凑近了,小心翼翼的打开襁褓:≈quot;小慕安,快看,你儿子。≈quot;
周澜扫了一眼,随即皱了眉头,脖子向后一仰躲开——和他理所当然认为的不一样。
虽然未有过任何期待和想象,但潜意识里能和他扯上血缘关系的生物就算不十分漂亮,至少得顺眼。
可刚刚那一眼,他当场目击了一只小红猴。襁褓中只露出一个小脸——如果那能叫脸的话,皱皱巴巴,红了吧唧,分不清哪是褶子,哪道褶子里面藏着眼睛,连额头上都带着抬头纹,这还不算,皮肤上还密布着一层绒细的半透明毫毛,活脱脱一只小猴崽子。
看了第一眼,就一眼,他就开始讨厌了。
≈quot;真难看≈quot;周澜说。杜云峰那姿势是往周澜怀里推,周澜没有要接的意思,倒是身体往后退了一截。
杜云峰单手臂拢住襁褓,另一只手逗狗似的磨蹭小孩脑门,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他娘生下云海,也是这么一点点,温暖、柔软、带着奶香味,也是满脸的白汗毛,睡得呼呼的香。他和颜悦色的说:“可能小孩都这样,你小时候生下来也不一定好看。老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这孩子长大了不定变多好看呢”
周澜别过头去,点了一支烟分散注意力,心里不信,随口说:“那是说女孩。”
杜云峰又把小手指头塞到小孩嘴里,头也不抬的说:“道理一样的嘛,男大七十二变。”
周澜翻翻眼皮,百无聊赖的拿起报纸挡住眼睛。他心里觉得那个孩子就是个错误的证据,这个证据不好消灭,还会天天长大,实在不讨喜,他简直看不下第二眼,就像生了病吃不下饭。
杜云峰看出了他那态度,伸出一只手去磨蹭周澜的后脑勺,态度平和了一些:≈quot;你不喜欢,我给你养着,养大了和你一样斯文有礼,聪明好看,多好!来,快给你宝贝儿子起个名字≈quot;
周澜拿着报纸,一动不动:“随便”
“哪有叫随便的。”杜云峰掀起报纸,搅合周澜,周澜肋下怕疼,不敢和他拉扯,就胡乱抓住对方的手,嘴里应付到:“你看着跟宝贝似的,那就叫宝儿好了,叫小宝儿,你喜欢叫杜小宝好了。”
杜云峰不干,认为这只能当小名,非要起个姓周大名,名不够,还得带字。周澜被他搅合的没办法,随口瞎诌了几个,都够不上杜云峰的高标准,被一一否定了,后来周澜索性丢了报纸,抓着头发想,几十个名字丢过去,又都被杜云峰甩了回来。最后周澜灵机一动,表示起名这么重大的事情还是得听长辈教诲,等带着孩子回了天津让娘给起才叫名正言顺,总算是把杜云峰这把的如火的热情给暂时压了下去。
和周澜闹完了,杜云峰又拿小手指头去逗弄襁褓,那小毛猴子本来就睡够了,结果一碰到手指头,立即醒来,撅起小嘴嘬了一下,嘬得杜云峰心里乐开了花,大喊了一声 :≈quot;儿子!小宝儿!≈quot;
这一声叫得坦荡荡,爹唤儿子的那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听得周澜也跟着心里一暖。
周澜自顾自抽烟看报,呛得孩子一直咳簌,杜云峰就把孩子抱了出去,边走边玩,他对这小毛猴很是有感觉,一想到这是小小慕安,他就亢奋,想亲一口,怕太嫩亲坏了,想抱紧点,又怕勒疼了,腿走着,嘴也不闲着,一口≈quot;儿子≈quot;一口≈quot;爹≈quot;的叨咕着。
因为程氏受了严重的刺激,一直疯疯癫癫,不奶孩子还差点把孩子掐死,所以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给了奶妈,杜云峰知道依着周澜对程家那个记恨,程氏不会有个好下场。但他心里总觉得,老程家再怎么缺德作孽,也已经家破人亡了,而程氏本质单纯,只是沾了他哥的光,被糟蹋的够呛,当初他和周澜也实在是作孽,事情做得太过,杀鸡取卵太不给孩子积德了,所以趁着周澜还没想起这事,他私自给了程家原来的下人一些钱,把程氏带走了,走得远远的,话说得清楚,再遇见就是个死。
因为不惦记孩子,周澜几乎想不起他妈,等后来有天想起的时候,人早已不知在哪村哪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每天晚上房间里得暖气都烧得热热的,杜云峰就把周澜脱光溜了放床上,不能泡澡,只能用毛巾擦洗,然后是换药,周澜白胳膊白腿的被搬来搬去,倒也舒服享受,杜云峰就难耐了,能看不能吃,毛手毛脚的试图了几次,怕拉扯伤口就作罢了,几个月下来,杜云峰脸上憋出了包,心里憋得火烧火燎。
火急火燎的就出了腊月过了大年,转眼开春了。
周澜也没闲着,把生意以来的账本前前后后的看了个遍,有时候边看边算。不看账本的时候,就多活动身体,一声不吭一点点扳直腰,痛的衣服湿的透透的。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他也恢复了精气神,又面如冠玉站得直溜溜了,就是身上拉扯那处紧绷绷的疼,然而精神抖擞之下的痛楚,无人能替,只有他一人清楚。
三月的关外,枯黄的大地拱出黄绿色,阳光很好,风还带着凉意。今信派翻译来程家大院看望过他,养伤这几个月,带眼镜的中国翻译一直来探望,不提生意,单是频繁打听身体恢复情况,和以往一样,这次又带了很多补品,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还带了消息——奉天保安团已经做好了人事准备工作,摧着周澜去就职。
奉天保安团,一千来人的队伍,团长姓张,外号张大虎,当初日本人指定的人选。他在任期间,名副其实的狗腿子,即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也是有钱乡民富户的狗腿子,当初去围剿黑鹰山就是他下的令。
杜云峰还没倒过手来去报当初的仇,就感叹着世事无常成了一伙人马。
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周澜信守诺言去上任了,不守信是不行的,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可以反悔,但日本人肯定有法子让他再回心转意,还肯定不是好法子。就算躲到天津也没用,他和杜云峰手底下加起来十几号人,看家护院足够,和日本人比,九牛一毛。
就任的仪式由张大虎团长的主持的,张团长四十多岁奔五十的年纪,一脸络腮胡子,满脸横肉,脸上油永远洗不净的样子,虽是团长却带着屠户气质,正面看宽,侧面看厚,无论从哪个维度衡量都让周澜想起当年黑鹰山的不讨人喜欢的二当家。当张大虎虎虎生风的在全团面前介绍周澜和杜云峰的时候,周澜安安静静听着,面带似有似无的笑,在心里回放着当初一枪开了二当家脑壳的老场面,杜云峰站在周澜侧身后,眼睛飞快的瞟了主席台上横肉,盘算着最快什么时候能下手。
“奉大日本关东军奉天本部的指示,我正式宣布,周澜就任保安团副团长,杜云峰……”说到这,张大虎斜了一眼台下的杜云峰,而对方在台下正双手插兜凑到周澜耳边说话,此时二人的眼睛正齐刷刷的打量着主席台上的自己,明显说话的内容是关于自己。张大虎打了个激灵,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继续宣布杜云峰为周副团长的副官。
主席台上,穿黄呢子军装的日本人一直威严正坐。
“啪、啪、啪”,长官举起白手套带头鼓掌,节奏缓慢。张大虎忙不迭的跟着鼓掌,面对着台下时还站得直直的,这一扭身面朝日本人,立马就躬成了60度,巴掌拍的比日本人还响,生怕台上的大人物感受不到这份的卑躬屈膝的心意。
台下的士兵也跟着哗啦啦的鼓起掌来,心里欢不欢迎不重要,谁当团长不是当呢,只要给饷给粮,是狗熊当还是贾宝玉当,管他呢。
在噼里啪啦的掌声里,周澜带着杜云峰上了台,从张团长手中接过委任状和保安团的制服,面对台下站得七扭八歪的士兵开始发表讲话。他讲话的声音斯斯文文,有点书生气,又带点阴凉凉,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无非就是上任后管理好团的决心,又强调了一番军纪。整个过程中,他那一双眼睛把在场的千把号人慢慢的扫描了一遍,过筛子似的,长睫毛眨得缓慢,似乎是有意配合缓慢的语速,看完了,话就说完了。
一场日本人监督指挥下的大戏,都是傀儡。张大虎当然不愿意把两个冤家安放在自己团里,可风水轮流转,他在日本人那只有听话的份。周澜知道这保安团就是个走狗角色,是日本人的“二鬼子”部队。他不在乎,他在盘算这千把号人自己能调动多少,为自己的生意能保驾护航到什么程度。
按照日本人的授意,当晚在奉天城内的高档饭店举行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晚宴。晚宴上,除了盛气凌人的日本军方代表,还有本地的富绅名流,达官显贵。
日军驻扎在奉天的正规作战部队并不多,对付山贼草民,根本不需要动用正规军队,统治者理所当然的认为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
好在总有中国人是聪明识时务的,训练好了,发钱给抢,能把满洲国管理的井井有条的。各个地方的保安团、保安队就是这个角色,平日里治安、巡逻都归他们管。富绅名流们都明白,保安团这样的角色能不惹还是不惹为好,毕竟为日本人办事。所以席间来给周澜和杜云峰敬酒的官商们,无论是白首老夫,还是年轻新贵,全都刻意的礼让三分。
周澜和杜云峰也没客气,抓紧这个机会,推杯换盏间把自己的生意又更推上了一层楼。
张大虎不是今天的主角,可他明明白白日本人的脸色,周澜和杜云峰是山场子下来的土匪,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日本人当靠山,还真是得罪不起。场面正乱的时候,他主动来敬酒,刻意要讨好杜云峰,化干戈为玉帛,非要喝个大满杯,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当初哪知道是一家人呢?
杜云峰已经有点喝多了,看似亲昵的去搂对方脖子,眉飞色舞说:“我们是匪,你们是官,谁跟你一家人?”边说着胳膊肘里就加了劲,笑容带了点咬牙的架势。
周澜那边正举着酒杯和几个大饭店的老板客套着,他那烟膏子想进饭店客房的专供,就得挤掉别人生意,只卖他一家的,眼看要谈成的时候,眼角扫到杜云峰那边嬉皮笑脸的架势,周澜一扬酒杯微微欠身说声抱歉就出了人圈。
张大虎那边脸红脖子粗的,杜云峰年轻气盛又借了酒劲,下手格外重,从心里往外是个往死里勒的架势。周澜风轻云淡的把胳膊搭了上去,不过是暗暗使劲:“云峰,你别和张团长闹,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玩,今天人多。”
打小就这样,周澜只要说一句别闹就是最重的话,杜云峰再怎么猴折腾也会立马偃旗息鼓,这次也不例外,胳膊上紧绷绷的肌肉松下去,张大虎力气也不小,两人暗中叫着劲,杜云峰脑袋上也见汗。
周澜是个表面上对谁都没敌意的人,拍着肩膀一口一个张团长,把对方送回了座位。
第32章 旧相识
晚宴热热闹闹的到了半夜,各怀心思的众人以酒色为面具隐藏了自己,到了后半夜,日方先离开,随后一行人表面上亲亲热热的告别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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