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 - 分卷阅读13
你……终于怜悯我了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怜悯我?
你明明是恨我的,不对么。
…………
不久便是新年了。
今年冬天很冷,江南也落了许久的雪,湿寒浓重,凉气直要往骨子里钻去。
林阙下了课,一边往a大的后门走去,一边往家里打电话。
“喂,妈,是我。是这样,今年过年……我不回来了。爸和大哥那边,麻烦您说一声。”
“阙儿!”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有点急了。“过年怎么能不来,像什么样子!一家难得团个圆,宝宝还要认小叔呢,你……”
“妈,我知道是我不对。年初一我回来给您赔罪。”林阙低声说着,很抱歉的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再次开口时,母亲的声音有些犹豫:“……你是为了他么?”
林阙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阙儿,只要你愿意,妈没有关系。”母亲这样说道,语气是少有的平静。“但是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毕竟是林家人。”
林阙低低说了声“妈”。
“唉,好了。”母亲的声音如同松了口气般,又轻快起来。“妈得让他们给你留一口食,今年妈做了一笃鲜,你不来啊,算你没福。”
话很快就说尽了,林阙挂了电话,发现有东西簌簌掉落在头上,伸手拂了拂,才发现那是树枝上掉落的雪。
除夕那天,夏谐是傍晚回的家。他打开门的时候手里抱着许多书,满头满身的风雪,关上门的时候才发现正在餐厅脱下外套的林阙,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你……还不走么?”
夏谐似是怔住了,紧接着又补了句。“我不会去你家的。”
“我知道。”林阙挽起袖子,把买好的菜往厨房里拿。“我不回去。我留下来陪你。”
夏谐退了几步,没有再说什么,便往屋子里走去了。
年夜饭做的很简单,不过三两个菜,一个汤。林阙的手艺只能说是娴熟,谈不上有多么高超。高干子弟身上毕竟是有无法抹除的那种气质,那是与贫穷,与普通格格不入的气质,是阶级与阶级之间划下的鸿沟。
比如此刻,林阙正在那里和芋头做挣扎。他并没有做过和芋头相关的菜,在超市里想起这是秋冬的时鲜,于是便买了。只是未想到有些难缠。
正在那里忙乱着着,林阙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夏谐靠在门边,正在看着他。
夏谐手里端着半杯水,鼻梁上还架着眼镜,大概是刚从房间里出来,只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林阙。
就在林阙被望得不知所措时,夏谐走进厨房,从林阙手里拿过芋头:“这个弄不好手会痒。”他这样低声说着。
语罢他便低头刮起芋头外面毛糙的表皮来,夏谐的动作非常熟练,就像在做一件已经做了千百遍的事情。他的手纤细苍白,那是读书人的手,是艺术家的手,而不应该是在这里,剥芋头的手。
林阙曾经将夏谐的过去调查得十分彻底,这是不错的。但他所知道的也只是那些摊开在表面的事情,关于夏谐的兴趣,擅长,他一无所知。
正如他不知道夏谐的厨艺是这样好。
一顿饭磕磕绊绊地便也做完了。
江南人晚饭不习惯吃米饭,多是煮粥吃。林阙低头喝了粥,发觉这粥并不像他煮的,味道要糯一点,爽口一些,还多了些滋味。
“我放了一点盐。”夏谐看他吃了一口,才伸手去舀汤,很平静地开口。
餐厅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把冷的气质柔和了许多。林阙的心在此刻变得很软,他忍不住喊了一句:“夏谐。”声音很轻,但夹杂了万般情感。
夜晚两人坐在客厅,很沉默。电视里放着春晚,吵吵闹闹不停歇。
就这样,居然也到了十二点。
这片老社区里禁燃鞭炮,不过远远地,可以看见人民公园那边放的烟花,噼里啪啦,灿烂极了。
林阙伸手握住夏谐的手:“新年快乐。”
夏谐没有拒绝,低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林阙的手叠在上面,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出暗色的光芒。而下面那一只属于夏谐的手,五指细而瘦,空荡荡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第15章 15
大年初一的早晨,林阙按照当初的话,去给他母亲赔罪。
林母每逢大年初一,会去市郊的慈安寺上香。那是一座有近六百年历史的古刹,历经战火磨难,最终还是在太平天国的浩劫之中付之一炬了。民国十年,承蒙申江边几位家底殷实的文人相助,才把这寺再建了起来。虽然原身是塌了,但其精神依旧是在当地百姓的心中长存,因此重建之后香火仍不断绝。
林老虽然身子相当健朗,但从不信这些,长子林琼公务忙碌,次子林阙离得远,于是便只有林母一人去上香。今年既许了赔罪的诺言,那么林阙少不得要陪母亲走一遭。
正值年初一的好日子,寺外已是层层叠叠拥满了人。这慈安寺傍山而建,从山门上去,要走几百层的山阶。林阙陪着他母亲,手上拿着香,走一阶,便鞠一躬,做一拜。
四周的山林不少都枯了,但寺中栽着极多的松,在环绕的烟雾中苍郁地挺立着。
就这样一边拜着走上去,林母一边对着林阙说:“上香拜佛,关键是要心诚,你心里怎么想,菩萨都看得见的。”
林阙只是微笑着,恭敬地说着:“是。”
林母讲究面面俱到,一路上走过许多不同的屋子,有如来,文曲星,武曲星,太上老君,南海观世音,她都会一一拜过去,在塑像前的功德箱里塞上一些纸币。
终于到了山顶。空地正中是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香。林母带着林阙点了香,教他要按着顺时针的方向祭拜四方,每一方要拜三下,拜时要闭眼,以表诚心。
拜完之后,林母的眼睛还未睁开,只问道:“阙儿,你这香是为谁而拜呢?”
林阙愣了一下,并未回答,他反问:“妈妈您呢?”
“妈自然是为了这一家人。”
“我……也是为了家。”
林母笑了一声:“你的家和我的家,怕是不太一样吧。”说完,她睁开眼看着林阙,慢慢说:“阙儿,妈这一年年拜过来,就是为了这林家,希望这家世清清白白的,你们这些做儿孙的没什么受苦的地方。”
她把香插到那个大香炉里,继续说下去:“自小啊,你就是让人省心的性子,妈知道你自有主张,但妈要劝你一句,不要被一样东西太过捆缚住了。”
“阙儿,你心里要有林家。”
这是母亲第二次对他提起“林家”。
虽然林阙几乎没有在家人面前提起过夏谐,但他所做的一切举动,无一不再向家里人昭示着,他家里的那个男人将他的心勾的多么紧。母亲对夏谐,应该是含有不满的,但就像飘荡在水面上的柳絮,若有似无,看不分明。至于家里的其他人,也多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因为这毕竟是林阙的家内事,无伤大雅。
林阙跟着母亲将手中的香插到炉子之中,他脸上保持着恭敬的微笑,但并未应答。
等陪着林母吃完斋饭,下了山再回到家,已经是下午。林阙打开门,看见冬日的阳光溢满在客厅里,把空气中的浮尘都照得清晰明了。
再往里走了几步,他发觉夏谐坐在客厅外走道的椅子上,林阙慢慢走近了,看见夏谐穿着一件薄毛衣,膝上摊了本书,头微微偏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林阙拿了块毯子给夏谐盖上,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手轻轻抚着夏谐头上微长的发,那发十分柔软,几乎要粘在他手上。
这时林阙心里回忆起母亲的话来,他在心里想着,人生八苦,一辈子的捆缚,终究是躲不掉的,只能承受。
心甘情愿地承受。
……
年后的几个月,虽说没有多好,但也没有多差。
夏谐与林阙之间横亘的那些冰原,虽然裂了一些缝隙,但似乎也没有再扩大的机会。一切的主动权都在夏谐手上,他退了一步,那么在林阙眼里已经是天赐的垂怜。
然而也仅仅是一步而已。
于是便相安无事地把这么几个月过了下去。
快要到梅雨季了,江南的空气里湿气慢慢重了起来,阳台落地窗上总缓慢地淌下一些水滴。那好像是六月的一天,林阙在书房备课,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夏谐。
“林阙。”夏谐的声音在电流声里冷的不像话,一点温度也没有。“我最近要做一个临时安排的实验,这周都不回来。”
林阙答应着:“好。”
言罢,那头夏谐说了声“那就这样。”便掐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忙音,林阙的心突然有些被这雨天给搅乱了。
三天之后便是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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