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 - 分卷阅读24
回廊铺大理石,装潢得珠围翠绕,满得有点儿品格不高。好在挂了不少赝品名画,又俗出了一份妥当。譬如最亮眼的,那副凯拉特里的《大宫女》,画上的女人执一把羽扇,光着屁股裸着背。柳亚东一瞥,目光很从容地从画上人丰润的乳/房滑到足尖,又一秒也没滞留。视觉刺激没撩起一点儿他这个年纪应当的情悸,不是画的原因,是柳亚东自己。
回廊尽头一间包厢,门显得分外厚重。大堂经理说了句稍等,率先推门进去。没觉得被轻慢,等一等是应该的,付文强的位置该和文琦平起平坐,他喊一句“邵老弟”,邵锦泉还必须应他一句“文强哥”。
柳亚东让腰间的那把枪具别得不舒服,西装多少也不如平常的衣服合身,他扯衣领,提后腰,反复按前襟的领带,不住地拧动脖子。他嘴上要讲没事,其实根本就是不安。说穿了,他至今为止是打就可以,服从即可,未曾到今天需要察觉和应变的地步,他明白包厢里人的凶狠毒辣,虽然也更深知邵锦泉手下血账无数,但似乎不一样。邵锦泉擅伪装,他能把冷飕飕的东西包装得风轻又云淡,能叫人驯顺得“甘愿”。好比他那晚说:“你不想去可以跟我讲,我带小兰,一样的。”
“领带没系好。”邵锦泉指他。
柳亚东低头看,大差不差是那个样子,又别扭得说不上来。
“重系吧。”邵锦泉手伸上前,“有句话讲,学会系领带,是男孩儿成为男人的第一步。”
邵锦泉手指略带有沧桑的颜色,像轻易能托举起重量。他让领带在胸前交叉,宽的那端放长,细的稍短,他固定住节点将长领带向后穿过,先从后往前在右边绕一圈,再从前往后在左边绕一圈。继而横向从前面兜住,很漂亮一个结就成型了。“这个叫温莎结,适合细领带。”邵锦泉解释说,“因为英国有一个温莎公爵以前很喜欢这种系法,才叫这个名字。你看你系就很好看,蛮时髦的。”
柳亚东被他摸了下前额,一惊,豁然抬眼看他。邵锦泉朝他笑笑。
大堂经理拉开门,“邵老板请进。”
邵锦泉一进去,包厢里笑语欢歌陡地一静。付文强圆身子矮个头,三分像《无间道》的韩琛。他从真皮沙发上站起来,猛地拍掌,朗声说:“邵老弟来了,你个文人赏光不容易,我可是等你久了!”
邵锦泉伸手:“文强哥太准时了!搞得我惭愧。”
“我做东嘛,还能叫你等?”付文强抓着邵锦泉手腕儿往怀里一收,来了个拥抱,手掌啪啪拍打邵锦泉后背,笑道:“咱们也来个洋的!”边说,戴翠玉扳指的胖手捧住邵锦泉的脸,踮脚在他左颊嘬了一口。其声之响,引出包厢一阵唿哨。柳亚东这才察觉出包厢里人数不少,更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邵锦泉顶着一枚油亮的水渍,转过头朝柳亚东向前一比。
他半张脸显见地晦暗了,很明显,这热情的一口是付文强的折辱。
包厢里放着歌,茶几上满烟满酒,宇宙球灯打转,蓝紫的灯色甩得四处飞溅。外国美女原来是俄罗斯籍,付文强花一了笔钱,招徕做紫金会的陪酒小姐,他去哪儿都带着。照付文强话说:“吃惯了本土鸡,我偏要炖洋鸭。你们这帮人精里我不做出点特色菜,如今哪能挣到钱?”
这两名俨然是精挑细选的极品,高鼻梁蓝眼睛,前胸满得潽溢,白得和中国女人区分出了质地。付文强捏捏其中一个的翘屁股,手一挥,说:“莉莉啊,你去陪邵老板,你不骂中国男人都急色嘛?你到他面前骚一骚,我教教你什么叫坐怀不乱柳下惠,哈哈。”
人人朝落座的邵锦泉望。叫莉莉的女人爬过一干男人大腿,用蹩脚的中文说你好,脱下风衣,露出胸间一道天堑。
柳亚东近旁站着,看俄罗斯女人岔腿跨坐邵锦泉身上,不能说不瞠目。
邵锦泉任由叫莉莉的攀上来,腾出一只手扶着她腰,朝付文强说:“二战搞得俄罗斯男寡女多,我听讲东北那边不少俄罗斯女人来淘金,怎么就能给文强哥摘进素水来?”
“外国的月亮未必很圆,哪一国没穷鬼呢?”付文强仰进沙发,觑眼盯着,“邵老弟有兴趣?这样,美金你只要给到位,我也给你挖两个来给你当招牌。”
女人拿鼻梁往邵锦泉颈子里蹭,“我这边不及文强哥有资本,挖到得也未必好。”
“哎唷——你跟我讲穷啊?”付文强笑,“属你水公司赚吧!”
“催债如今不好做,追着别人屁股后面跑,”邵锦泉按住女人探进他腿间的手,“欠钱的是大爷。”
“你别骗我不晓得你水公司有多狠。”付文强耸眉,“两千年你躲去广州了吧?我不信那女的带儿子是自己站楼上往下栽的,门脸那么漂亮一家首饰店抵给你们?你当人心真那么善呀。”
女人拿前胸磨蹭他下巴,邵锦泉才微微皱了下眉:“法院怎么判,我们怎么听。”
“大流氓要讲法?!”付文强一捶沙发,瞪大眼。
邵锦泉挡上女人凑近的嘴唇,说:“依法治国方能安邦,哪个敢不讲法呢?”
“好好好!”付文强拊掌三声。
接着说:“莉莉你下来吧,我讲得不错吧?你功夫还不到家!”
女人退回原位,邵锦泉四处整理整理。
“何老卵我是不晓得他那么胆子肥,大白天要搞你手下的人。”付文强倒一杯洋酒给邵锦泉,“你拘这几天,也被折磨差不多了吧?”
邵锦泉端起酒杯朝前碰,“折磨你说过了,都是公事公办。”
“我们这行三个公。”付文强竖三根指头,“一个放血,一个断手筋脚筋,一个把人杀掉,你说你你办的哪个公?”
邵锦泉下的口令,涂文动的手,在金鼎茶楼的后巷子。侯爱森刀擦干净递给他,说了声,留一点分寸,搞死就找你麻烦。涂文手起刀落,砍他脚踝手腕。弄到空气里酽酽一股血味儿,侯爱森丢给涂文一只凉毛巾擦脸,打电话叫臭葱把面包车开到巷口。几个人把半死的何老卵一卷,拉去铁路医院缝合止血。人倒是活着在,筋儿断了,髌骨又打穿了,未必以后能走能跳了,下辈子不守着轮椅,了不起也得拄拐。
邵锦泉抿一口酒,笑说:“给文强哥留着命呢。”
“他是个烂人我晓得!”付文强眯着眼睛敲敲茶几,虚着嗓子说:“他要不是我罩住,你看他有多少条命往外送。”
邵锦泉又和他碰了个杯,“仰仗你是抱对树了。”
“那是我给他脸,不就指望他牵云南那个头嘛”付文强做针管的手势,往脉上一戳。
邵锦泉觑眼看他,也虚声:“你步步都走险棋。老庄头就这一笔最难洗,想当年毙了多少?”
“马无夜草不肥,不险我也够毙的,我倒不如大赚特赚!”付文强瞪着眼珠子嘿嘿直乐。
邵锦泉移开距离,声音也大了:“你有你的生意经。”
付文强不动,直勾勾地看着他:“你长得是帅啊,邵老弟。”
邵锦泉笑出鱼尾纹,“我要年轻个十几岁,你说这话我就应了。”
“哎不。”付文强不承认有错儿,“男人像你这样有分有寸,是越老越有那个味道。你讲陈道明,他演的那个溥仪,还就没他演的那个康熙有味道。你这个气质,这个鼻子眼,跟他一样,是最好的那种。”
“我算是遗传我父亲了。”邵锦泉生受了这通吹嘘。
“莫文昌枪毙那报道我看过的!你是像他,你还算青出于蓝了!”付文强咂一口洋酒,啧啧出了烧白的意思,“莫文昌我讲他就是个背锅的,不是给贱人点了炮,他那点儿血账不至于毙掉的,年代不好!哪像这会儿有门有路的,判个几十年,监狱搞三产,我投资一笔,不就捞出来了?”
邵锦泉不说话。柳亚东皮鞋里的脚趾揪紧,迫自己警觉起来。
“哎,别敏感。”付文强耸肩,“我不信我祖上三代什么成分没给你扒精光,玩儿嘛,查嘛,能留一条裤头子就算不错了。”
邵锦泉低头点点,摸了摸鼻尖:“讲的是。”
“文琦占到你,算他有点眼界了。”付文强拍拍他膝盖,“除掉给你管理这么大片地盘,让你烦神解他那么些尾绞,他一年能分你多少佣金咧?以后上岸,总要有房有车,有买卖给你吧?”
邵锦泉眉头左高右低,静了一会儿,说:“他于我是知遇之恩。”
付文强“哦”地一拖腔:“知遇?知遇得你高中上不完,提枪就去给他当杀手。”
邵锦泉:“走都走过来了,文强哥年轻时候在轴承厂,不也是个先进模范分子么?”
走都走过来了。换付文强默默了几秒钟。
他仰进沙发:“我信奉钱给到位,没什么拿不下来。那我直说了,邵老弟你来跟着我,我家大业大!别墅矿山大酒店,分你我眼睛不带眨的。”
邵锦泉倒没设想出这么一层。他谦逊地推辞:“我不才。”
“何老卵的狗命我也送你手下的旧强了,你送他上西天吧。”
邵锦泉失笑:“没那个规矩呀,命是他自己的。”
付文强往茶几上猛一磕酒杯,“你不来,我就找机会做掉你!”
“预备什么时候?”
付文强鞋跟一跺,几个人撩开衣摆,各拔一管乌漆漆的枪,往茶几儿上一拍。还搞出股杜琪峰的味道。柳亚东的心脏猛拔高,唰啦,又堕进谷底躲盲肠里了。他静下来一算,操/他/妈的,寡不敌众。
晚上。五桌麻将,三桌闷鸡,有几个雅间借了骰子去摇,小卢记妥在账面上,就从柜台里拿出一罐话梅往嘴塞,边吃边讲:“支队新来的那个好帅哦,费翔一样,结果来搓麻将。”另一个前台拍她手背:“春心泛滥?还没回暖呢,猫都没闹春呢,你别先给我骚起来。”小卢呸:“我就是想想,别拿我跟春水堂的婊/子比。”另一个回呸:“笑贫不笑娼!赚够钱洗白白,人家摇身一变是阔太太。”小卢连番塞话梅进她嘴里:“哦哟你烦死了,就你一张嘴会讲,我咒她们得杨梅疮行了吧!”“真毒啊你。”
码房里,吴启梦扔一枚筹码到兰舟后脑勺,“啊?”
“魂儿在么?”
兰舟拾起筹码搁回桌子,“在。”
“你现在,像个臭男人的死婆娘。”吴启梦想说难听话,谁都比不过。
换涂文来,吱哇乱叫着就跟这个死人妖掐一块儿了,兰舟就不行,憋出个“哦”。吴启梦听了一愣,在椅子上笑得肚子疼。收敛住了,揉着腮帮子说:“你挺没意思的,以后难交女朋友。”
兰舟一想,心里答:交不上也行。“这就没办法了。”他说。
“你适合别人来疼你。”
兰舟一摸脖子,柳亚东在上面舔吻的触觉一下儿冒上来了。“那更没人了。”兰舟在上面搓了搓,自嘲说,但他心里其实算是自鸣得意。
吴启梦直勾勾看着他,说:“你那天车上问我的,我知道什么意思。”
兰舟的脸一下儿发烧了,像他和柳亚东昨晚的造次,全被他明明白白地看光了。目前为止,他还自私自利的只愿意将这事儿发生在墙拐,已被迫接纳的方式进行,个中滋味儿,过去就不回味了。吴启梦细嗓子这么一说,含义无限延伸,像这真成一件山盟海誓的爱情故事。结果超越了他理解的范畴。或者讲,兰舟目前遵从的,还只是一种原始的本能。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当自己是女人,我理所应当爱男人。”吴启梦说,脸上带着笑,“高小森是一个男的,也认同自己是男的,他要喜欢男的,是理所应当的反义词,叫荒谬绝伦。”
“我说如果。”吴启梦拨了下头发,“你喜欢男的,一点,别纠结怎么喜欢上的,这好难讲明白呀。二点,让自己接受这个荒谬绝伦就可以了,就成立了。”
吴启梦好像变得蛮有文化了,感觉教化感情这种事情,也是很多人与生俱来天赋。兰舟倒是很聪明的举一反三,“思敏哥那时候没能接受?”
“那不是。”
吴启梦摇摇头,吸饱一口气,“他是更棘手的那种状况,他是有点自以为是,他是想纠正我。就像大街上有个歪脖子斜眼睛是残疾,你会想,哎这他妈叫什么残疾啊,我掰掰不就回来了?那逼货就是这种人,还一身正气得不得了。”吸进的气长叹出来。
兰舟笑了,觉得挺有趣。吴启梦继续说。他也很难得会找人说。“他烧掉过我裙子,半夜来剪过我头发,带我去嫖过鸡,把我口红扔进过练马河。”
“当然我也不怪他。”吴启梦手托下巴,盯着地,“他怕我再被男的侮辱,他觉得是我自己不争气的错。”
“他像愚公那个大傻逼。”
“就是,愚公移山那个愚公。”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