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 - 分卷阅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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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作俑者“英勇”道:“他们先打人的,他活该。”

    “你少放屁!”

    “我去道歉,求你,秋老师,求你别告诉我妈妈。”他哀泣。

    黑社会受伤住院得什么样儿呢?坐着一圈手下,叼烟拎棍,凶神恶煞,老大外披西服盘腿置于床中央,身上描龙画凤,眉目不怒自威。一挥手,提上叛徒,打个响指,一顿挥拳如雨。那些年打香港吹来的江湖风月,实在有点儿唬人。

    吴阿迪惴惴地敲病房门,心一横,心说是死是活烂命一条,大不了我上赔你一条腿。房门开了,露一张千沟万壑的痘花脸。混子揪着书包带,怒目圆瞪着喝:“我操,你他妈的还敢来呢!”

    屋里明敞敞的,洁净雪白,消毒液的味道似乎把混子们都涤净了,不再贱,洗出一股青雉的味道。厉思敏脑袋后面光荣缝针,干脆剃了个光瓢,包着白纱。他手里正拿着枚缺了一口的红富士,红艳艳的。

    相关后续,混子们替厉思敏操老妈子闲心。

    “我日,我们拿皮带打,你他妈拿锹!够狠的!我们老大头都剃了!快他妈赔吧!”

    秋明凯唱的是文武小生,说话忍不住顿跌起伏:“是是是,赔是要赔,但这个事情呢,我肯定要和他家长协商处理。”

    “我、我操,干嘛叫家长啊,想死啊叫家长,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叫!”

    “你们还——”

    “哎,你见过混混叫家长么?叔。”

    “你——”

    “我家小表叔在这医院上班儿才没收钱!这样,医药费我们就不要。”混混龇牙,精明诡滑,大人似的掏烟出来往外递,说:“就赔我们一台游戏机,怎么样?!不亏吧你?你他妈一大人,别说连游戏机也买不起啊?”

    秋明凯彻底不响。

    吴阿迪一直偷偷观察着厉思敏,深知当老大的发话才叫算数。

    厉思敏将苹果啃去一半,开口说话如吴阿迪所想,嗓音深厚却语调蔼然,也微微喑哑:“我们也不占理,没有就别赔了,就麻烦你们以后能不能晚点吊嗓子?真挺吵的。”

    吴阿迪日后迷惑了很久,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老大呢?梦里好一场回忆,纷乱又满当,吴启梦被惊醒,重活一遭般觉得无比疲劳。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捞开一脸长发,颈子背上汗涔涔的。他摸出枕头下的小手机,眯眼一看屏,夜半三点,零五年阳历二月。

    涂文这阵儿很满意柳亚东,夸他上道很快。

    柳亚东其实说不上多上道,至多算话少肯听吩咐,捎带手又帮涂文省了点烦忧。那事儿过后,论功行赏,涂文五千,老贾四千,他和兰舟一人两千,都是给的现钞。崭新一叠红毛子掖在区政府的信封套子里,正面工工整整写了各自的姓名,不说是打手分红,还以为是编制内发年终。

    顺带的,邵锦泉还给三个人办好了身份证。他说:“知道你两个没满十八,都改成成年的,几月几号生,自己知道就行。”

    柳亚东摸着那塑封卡片的棱角,看那张寸照,看变换着金属光泽的水印花纹,莫名觉得惊惧。他一张影像也没给过邵锦泉,但卡片上却完完全全,就是自己。

    涂文中间透露了邵锦泉管辖的其余资产,渗进各处。素水县西的万家欢连锁超市、富林陕甘美食城、鱼得水快捷宾馆,到县东的摩尔迪厅、亿发小额放贷公司、浩然书画行等等。乃至半县之大的出租运管长途运输。涂文骑着他大摩,带柳亚东挨个儿转了一遭,为熟悉熟悉。他说你最好搞明白,我们这行,盘根错节,谁都不可能只守着一条命脉,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柳亚东没忍住,问他:“泉哥是老板?”

    “那还真不是。”涂文笑,“我们是打工的,泉哥是高级打工的,头上也还一个呢。”指指天。

    柳亚东没继续问,涂文自己贼兮兮说:“衡源地产听说么?文琦,文老板。”

    “文琦”按说不可能是真名,多清隽啊,多文啊,听着哪儿他妈像黑社会?但大隐藏人海,派出所里调出来档案,文琦非但是真名,本人更清清白白,无一笔前科。

    他当年是南方艺专才情斐然的落拓子,时代不好,毕业就地参军,中越老山战争不久后打响,他就随部开拔至前线,入编44军冲锋陷阵,髋骨中弹,立过个人三等功。退居后方,他副连级退伍,寂寂无名几年后时逢中国1987,地产进入商业化节点,摧枯拉朽式跃进,迎来黄金十年。他豁胆去海南淘金,分到中国地产第一笔红利。再后来虽沉浮起落,但稳扎稳打,由小及大,如今已是身价不菲。

    但之一背后总是之二,履历背面看是白页,实则是戏法里的姜黄遇碱,需一点手段才显影。

    九十年代是地产泡沫初期,海南泡沫最先破裂,九成地产公司关门大吉,“天涯海角烂尾楼”,文琦那阵儿,是风光过后的大败亏输。他几次三番想,我扎海里立刻死掉,原先荣光也许还剩下丁点儿。但置诸死地而后生,人性之瞬息万变,也是不可想的。一个喘息得以翻身,傻逼才再老实。他为再不身陷囹圄,自此涉黑沾白,豢养心腹,吊线操控,更为人做起白手套。

    舍间声响,柳亚东来了以后,一耳朵两耳朵听说过。

    “大佛露脸才说明这事儿大了。”涂文笑哈哈,完了又鬼祟地说:“离得越远你越安全,晓得吧?过年咱们搞酒会,你就能见着了。”

    涂文是按季来收美食城的“税”,贴着阴历年根,台上台下的账,该了的要了。这活儿按说应该是吴启梦的,但他上回和付文强手下的杨伟闹了冲突。

    杨伟音同“阳痿”,很一股不详的宿命感,坊间只喊他“老伟子”。付文强那一头类似家族企业,手下大多沾亲带故,老伟子算起来比“老板”更虚长一辈,是他小舅,他猖狂跋扈一点,也不费解。

    杨伟那次喝了七分满,吴启梦的一身红裙燎了他醉眼,他过去扳他,一看正面发觉是个男人,反倒膛火更旺。他带了个小弟钳住吴启梦进公厕里,要查他腿间是不是也两副配件。厉思敏追随邵锦泉,吴启梦追随厉思敏,三四年辰光的摸爬滚打,不可能一点拳脚不会。但打得过一个,打不过屁股后头揣刀的一双。吴启梦狼藉一身地回来交账,被厉思敏喋喋地追问,不肯说。晚上厕所闹动静,厉思敏披起衣服,去隔间踹门,看他脸色惨白地坐在马桶上,手上是血,地上也斑斑点点。瓷砖上横躺只锃亮的汽水瓶,瓶身黏着缕缕血丝。

    “上医院!”厉思敏鲜少那么咬牙切齿。

    厉思敏是邵锦泉手下头号的“深沉冷静”,邵锦泉一懒,就好说:“让思敏处理”。但他隔天就去了机研所,进老伟子吃住的旧屋,拿消防斧砍了他。背上三下,头上一下,老伟子从此缺失了半块儿头皮一只左耳。

    这一行的都谨言慎行,利益不冲突,轻易我不和你牵扯,更不要你老命。付文强刚愎自用,手下被废,他不想前因,抱定是示威。又赶上他矿山买卖大赚,人正飘着,他当即差人开库提枪,扬言三枪抵三斧,这个梁子势必要找厉思敏了结清楚。

    不是邵锦泉出面调停,险些就是场械斗。

    但付文强是凭鲁直毒辣发的迹,其人之锱铢必较匪夷所思,他说算了,未必是真算了。邵锦泉免了吴启梦的收“税”的任务,一为他安全,怕更惹麻烦,二,也可能是怕他抚景生情。

    回程的当儿,涂文在苍蝇馆子要了碗豆脑暖身子,柳亚东不吃,坐着脚尖踢地,嗒一根黄鹤楼。

    “吴阿迪那逼以前就瘟鸡一个。”涂文不吃黄豆,一颗颗从卤水里拣出来,“厉思敏给他擦了不知道多少屁股,捞不着他一句好,也他妈不生气,照护着,我看着都嫌贱。”

    柳亚东不免好奇,不免想起那晚的吴启梦,就问:“他俩原来,是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对象儿啊?狗屁,就死活不承认。”涂文啐,“冤家吧。”

    “”

    “但厉思敏肯把命都给他,你说他特别爱他,我看成立!”

    柳亚东一乐,把烟掐了。

    “搞笑吧?”

    “还行。”

    “人一辈子,碰着与个肯让自己豁命出去的,挺不爽的,真的,你想你这一生不就给捆死了么?还不是别人捆的,你自己就把自己锁进去了。”涂文闷干净豆脑,撂下碗,抹了抹嘴,“但真能碰上这么一人,活得那么单纯有目的,其实也挺幸运的。可是?”

    柳亚东不置可否,看向门外对街。没会儿问:“旧强哥,附近有鞋店么?”

    “金鼎往北两站路,宏茂商厦,干嘛?”

    “我随便问问。”

    素水收晴蛮久了,天空却仍是一个蟹壳倒扣,白的晨光日渐又寒下去。

    柳亚东跟在后头,是最先看透那车不寻常的行迹的,笔直得饶有目的。冲过去掰倒涂文不是件容易事儿,他不明所以又警惕性极高,被柳亚东勾着喉咙,难免一阵挣扎。柳亚东造次地扫腿,涂文单膝跪倒。他又猛地扑他,抱着他打滚。

    空了约两秒,赫然一辆黑桑迎面击上大摩。黑桑无停顿,持续加速冲进辅路右转。

    大摩悬空又坠地,壳子汽油迸溅一地。涂文手撑地,愣了一刻,才猛地暴喝:“我操/他妈的!”

    第17章

    这会儿想要邵锦泉这票人狗命的,只可能是付文强。

    金鼎三楼南头,一个雅间。两组红木书柜,一只博古架,几幅山水,一台电脑,一套茗具,邵锦泉的办公间。拐头的软呢子沙发放下来就是个简易床,赶不及回家歇觉,邵锦泉就跟这儿凑活一宿。牙刷毛巾抽屉里都齐,隔间里还备着两套熨好的西装,几双软皮旧鞋,一支枪具。这屋子轻易不让进,是邵锦泉极私密、极舒适的息壤。

    涂文梆当踢门进去的时候,侯爱森正陪邵锦泉“做”税。金鼎利润来路不正,黑钱黑算,得台面下清洗一番,微机录入留把柄,自打开业大吉,一直这么手工录入。邵锦泉边检阅,边拭着枚成化斗彩梵文杯,涂文的旋风动静险把这等宝贝惊掉。侯爱森推了下眼镜,掷过去一根纸镇:“吵死了。”

    涂文躲掉迎面一击,伸手接住,歪刺进沙发里说:“泉哥,刚有人要做掉我。”

    侯爱森“哧”地一声,搁笔抬头:“谁这么大善人,为民除害?”

    “我去你妈的吧,老子死了,鬼晚上爬起来给你挠痒!”

    “我十块钱去大市场买个竹扒犁,还没你一嘴废话。”

    涂文一甩手,纸镇又飞回去:“滚远去!”

    邵锦泉启开背后的玻璃展柜,一吹粉尘,把锃亮的瓷杯搁进去。玻璃上印一张他如常神色的脸。邵锦泉坐回靠背椅,捻出根烟来磕了磕顶端,他问:“开黑枪了?”

    “那我这会儿在奈何桥喝汤呢!”涂文两腿翘上面前的茶几,他一抚胸口,朝邵锦泉招招手,示意分自己一根嗒嗒味儿,定定神,“开车撞我大摩,跟老子我玩儿港片来了,我那川崎他妈刚保养的!又废一遍。”

    侯爱森挑眉,问:“我看你一根毛也没伤啊?”

    “你多想让我死?”涂文眯眼,“小柳脑子多快啊,一脚撂倒我给我救了,要不我这会儿不喝汤,也得搁医院包头上夹板,他妈那速度就是奔着弄死我去的。”

    “行。”侯爱森点头:“算你没白培养。”

    “我养什么了?是我的主意么?”涂文笑得蛮讥诮,“培养人好好一小男孩儿做坏蛋,教他杀人越货?我跟你说,我们干的这事儿,损的都他妈是阴德。”

    侯爱森两肩微微一耸,不响。

    涂文挑眉毛:“哎,那你那头咧?小兰跟阿迪学管账务,怎么情况?”

    “好心细,脑子清楚,一笔笔都算的妥当很。”侯爱森笑,“阿迪开头嫌碍他事,后头不讲话了,人就是比他心思深。五金厂胡文达昨天又包两桌麻将,要了吃席,搞老酒带咪着,醉成副死狗样子,摸二万当二饼出。他赖我们抽头一个月了吧?阿迪过去要,他又在那儿不三不四不讲钱的事,一会要慧慧来一会要小玉来,他有钱买得起钟,又骂阿迪是配了钥匙求着当锁,就欠鸡/巴往屁门捅。”

    涂文舔嘴巴,阴恻恻地忿道:“哪天我就他妈一枪崩了他的狗逼养的。”

    “胡文达就是人犯贱,臭一张茅厕嘴,酒醒我看比鸡都怂。”侯爱森乐,“他要拽阿迪辫子,拉着他几只狗友要翻脸给难看,我带瓶瓶几个去的时候,那小孩儿打人一点不含糊,我讲没小柳狠,也不叫一般人了。武校的童子功,没黑没白吃苦练出来的,能柔到哪块去?”

    “扮猪吃老虎啊他?”涂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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