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望平生不相识 - 分卷阅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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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这世俗百姓日日喝的白粥纵是加了几瓣梅花进去便能有什么不同?

    程度衡不知的是,梅花是否高洁,是否寓意傲骨,怜花不甚在意,只是从前日子苦,一年到头难得吃得饱,怜花娘亲心疼孩子,在怜花生辰之日摘了桂花放进粥里一同煮了,那粥在那是米又格外多,一勺清粥能见小半勺米粒和上面飘着的淡黄色花瓣,怜花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碗桂花粥的味道。

    清甜而温暖。

    是怜花生命中最幸福的味道。

    而今冬至,怜花摘不到桂花,却看见满园红梅,程度衡喜欢红梅罢,不然怎么会种呢?怜花总是想尽心的,尽心的为这个他深爱的男人做一碗梅花甜粥,就像娘亲为自己做的那样,这样便能把心里的幸福也传递给程度衡了。

    程度衡握着怜花白嫩的双足捂着,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睛望着怜花,怜花抬眼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堪堪欲言又止,怜花不解,却从未开口去问。若他想说,便会说罢。

    “成亲前三日不能相见,明日起我便不来看你了,如今天气冷了,你记得莫要贪凉少穿了衣服,” 程度衡细细叮嘱。

    怜花摸了摸自己的脚背,常年冰凉的双脚渐渐有了暖意,怜花往前挪了挪,轻轻将头靠在程度衡的胸膛,从前身上寒症未愈,总爱冬着夏装,光脚吹风,不是不冷,只是因为心里太冷,冷得让人发慌,若是身上比心上冷,便不那么难熬,如今心慢慢的暖了起来,身上也知道怕冷了,便也不像从前那般扛冻了。

    程度衡离开了,怜花送他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却仍旧不舍得回屋,直至地上的脚印被大雪又盖上了。

    何必呢,怜花懊恼的捶捶头,三天后,会见的啊。

    心思不定,无论怜花脑海里想象多少遍成亲那日的情景,却都觉得不是真实的,这种既期待又甜蜜的念头不断折磨着人,怜花脸红红的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不然,这梅花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本来就没什么厨艺天分的人却泡在院子里的小厨房从早折腾到晚,浪费了不知多少梅花花瓣和大米,煮出来的味道总是苦涩的,怜花皱眉摇头,倒掉重来。所幸黑虎寨银子多,厨房里的粳米也够,怜花捂着手指上被热水熏出来的水泡,疼的他龇牙咧嘴的也不泄气,仍旧一遍又一遍的煮着粥。

    怜花做的这些怎么能瞒得过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如意,如意见他是在煮粥,不过一遍遍的重复,不满意又倒掉,如意劝了几回没用,便也没管了。

    终于在成亲的前一天晚上,煮得了一碗喜庆的红色热粥,入口先是苦涩尔后渐渐回甜,怜花满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筒,盛了一碗最好的梅花粥装进去。

    吉时已到,怜花穿着那身他试了不知多少次的大红色喜服,盖着大红色的盖头,在如意的搀扶下进了喜轿。

    他也是男子,自是不愿像个女人似的盖盖头,坐喜轿,可这一切又是为程度衡,怜花便觉得心甘情愿。

    喜乐响彻山头,轿夫抬着怜花出了黑虎寨,程度衡说婚事重大,不可草草了事,便让人抬轿绕黑虎山一圈,告诉黑虎山和黑虎山周围的人,他程度衡,成亲了。

    怜花竟不知这门婚事在他心中如此郑重。

    轿子在山间穿行,而此时的程度衡却一身黑色常服,面色沉静的走在黑虎寨不为外人知的密道里,三转两转间,出了密道,眼前豁然开朗,梅林深处有一间修缮精致的房屋,程度衡绕过疏密有序的梅林,进了屋子。

    抬眼看到拢着白色狐裘的青年撑着矮桌盘腿而坐,握着一枝盛开的梅枝放在鼻尖轻嗅,只是青年一双好看的眼睛灰暗无神,似乎是看不见。

    秦蓉听到推门的声音,微微侧头:“来了?”

    程度衡掀开衣摆,与秦蓉对立而坐,伸手抽掉他手中已经有些枯意的梅枝,将自己方才进门时摘的放进他手中。秦蓉勾起嘴角,鼻尖动了动,笑道:“新鲜的梅枝,有雪的味道。”

    “雪的味道?”程度衡挑眉,目光落在秦蓉的脸上,眼睛里的柔情毫不遮掩:“你呀,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秦蓉轻笑:“程大哥莫怪我罢,瞎子总是要找些乐趣的。”

    程度衡听他说这样的话,脸色微沉:“快了,蓉儿,我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秦蓉听完摇摇头:“若是用一双眼睛换半生自由,是我赚了,只是连累程大哥了。”

    “你我之间不说这样的话,”程度衡想碰碰秦蓉,只是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等给你治好了眼睛,你便可以过你想过的自在生活。”

    秦蓉不在意的笑笑,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有秦家庄的独门解药,这辈子都不会重见光明,只是他一个被秦家庄认为是叛徒的人,要想得到解药,谈何容易?

    程度衡这么一坐就是一天,秦蓉觉得奇怪,道:“程大哥今日无事?”

    “无事,”程度衡倒了杯热茶递到秦蓉的手中:“这段日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秦蓉看不见程度衡脸上凝重的神情,但他何等聪慧,试探的开口:“程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程度衡顿了顿,开口:“蓉儿,等计划成功,秦家庄将从世上消失,届时,你便不必如此躲躲藏藏。”

    秦蓉一惊,手中的梅枝掉落在地,抬起头,担忧道:“让秦家庄从世上消失?程大哥,你们想做什么?秦家庄建庄余百年,又有程家堡在侧,轻易不可撼动,程大哥你好不容易从程家堡脱身,万万不能再为了我和他们纠缠上,百害而无一利。”

    程度衡笑笑:“蓉儿放心,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出手。”

    “程大哥”秦蓉思索良久,仍不得其解开,越发的担忧起来:“我自幼长在秦家庄,知道他们的厉害,如今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就算这双眼睛一辈子都看不见,但不再做笼中鸟,便很是知足了,程大哥为我做的实在太多,我不想再让你,让别人为了我身处险境。”

    程度衡略作安抚的拍拍秦蓉的手背,目光落在天边。

    喜轿微晃,坐在轿中的人儿盖着大红色的盖头,一双白玉似的双手握着个青色的竹筒,喜乐在耳,响彻在银装素裹的山间。

    怜花沉浸在思绪里,脑海里不断描摹程度衡一身喜服的模样,轿子陡然落地之时还以为是到了地方。只是周围喜乐骤停,怜花这才发现不对,掀开轿帘,满地的尸体,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温热的血滴落在地上,一点一点晕开,染红了白雪。

    日落西山,黑虎寨里陷入了沉沉的黑暗,程度衡看着秦蓉入睡之后,推开门,走入风雪中。

    任复迎着风雪等候多时,看见程度衡出来,任复抬起头,微微张口:“成了。”

    江湖有秦家庄,秦家庄的人虽武功不济,但声名在外,尽管秦家庄的人深居简出神神秘秘的,却挡不住江湖中人趋之若鹜。

    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秦家庄世代炼丹,所炼出来丹药习武之人服用内力便能有所增益。这样一个山庄,怎能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早早的就攀附了江湖第一大势力,程家堡。

    第十一章

    幽黑的水牢不见天日,水牢最深处关押着一个人,他身着红艳的,早已经脏污不堪的婚服,上半身着了水染了血紧紧的贴在身上,下半身齐腰没入寒冷刺骨的水潭中,看不真切,双手被粗大的铁链锁住挂在墙壁上,原本精心梳好的头发杂乱的散落肩膀后背处,脸色青紫,嘴唇干裂开来,一双眼睛混浊不清的低垂着,他嘴里被人狠狠的系了一根绳子,那样子看起来像是防止他咬舌自尽。这般,倒是多此一举了,他的嘴,他的喉咙,恐怕早已烂掉了,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遑论咬舌自尽这需要力气的活儿。

    被锁在这里的人,便是那日被抓回来的怜花。

    或者,应当说,是“秦蓉”。

    水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除了偶尔怜花动一下荡出来的水声,便再也不会听到旁的声音。这里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怜花从抓回来的第二日就被挪到这儿,到今日已经是第几日便是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不见天日的水牢里,五感仿佛都失灵了一般,怜花觉得自己似乎瞎了,聋了。

    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活着了。

    吱嘎声忽然响起,听起来像是透过长长的走廊传过来,水牢尽头的铁门打开了一个缝,随后进来两人,怜花微微抬起头,被尽头光芒刺得眼睛发疼。

    进来的两人沉默的顺着水潭上面的铁梯走到怜花身边,放下手中的托盘,点了一根蜡烛,掀开怜花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寻了一处还好的皮肉,匕首稳稳捅在上面,怜花轻轻闷哼一声,昏暗的烛光下,鲜血顺着匕首上的凹槽流进下方的托盘里,待他们取够了血,便收回匕首,在怜花的伤口上胡乱撒些止血的药物,随后一人握住怜花的下巴,一人端起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给怜花灌进去。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人便带着取出来的新鲜血液离开了。

    水牢里又重回黑暗,方才匕首插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只是这身上如此的伤口太多,便是痛也不知道哪里更痛了,那些人粗暴的灌药,不少呛到了喉咙里,嘴被堵上,就连咳也咳不出声来,生生闷得胸口发疼,又无法消解,如慢火炖肉一般熬人。

    那汤药应当有续命的功效,若不然,没吃没喝的这么吊着任人取血,恐怕怜花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只是喝了汤药没法不小解,被关在这里,怜花没辙,实在忍不住便只能泄在这水牢里,这些种种,让怜花深深的觉得,自己如同牲畜一般。

    这厢比起来,在男欢阁里做个物件儿当真是怜花的福气了。

    黑虎寨,任复读完手中密信,正待去告知程度衡,却没想到程度衡先进了房间。

    任复见他眉宇间有些轻愁,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秦公子身体不好了?”

    程度衡摇摇头:“蓉儿身体尚佳,服下如意带回来的解药,再过几日便能复明。”

    任复点点头,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如此,甚好,也不枉我们这一番辛苦。”说着将手中密信递给程度衡:“刚送来的密信,你看看。”

    程度衡摆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晓信上所写为何:“秦家庄再度售卖内功丹,怜花果然是蓉儿的胞弟。”

    “既如此,”任复笑笑:“岂不是好事,倒省了我们好大功夫。”

    程度衡听完愁绪不下,任复收敛笑容,问道:“怎么?有什么变故不成?”

    “如此不妥当,”程度衡沉思片刻,道。

    “你若不是怕怜花说漏了嘴?”任复说完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你莫不是忘了?如意回来前,已经喂怜花吞下红碳,他恐怕是说不出话来了,说来,这还是计划之中的一着。”

    程度衡手指微动,胸口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任复继续道:“原想着怜花虽与秦公子长相十分相像,问了生辰,却不是当年被秦夫人丢弃的孩子,现在峰回路转,看来之前是我们多虑了,既然是秦家血脉,血骨便是制药绝佳,省了我们再攻进去与秦家庄厮杀,”任复顿了顿,看程度衡站在窗边的阴影下,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不甚清明:“用他一人性命换黑虎寨几十兄弟的性命,换他胞兄一生安稳无忧,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大当家,你在犹豫什么呢?两千两黄金买一个倌儿的命,也是他点了头的。”

    “他毕竟是蓉儿的血亲,”程度衡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来:“我若是让他死了,蓉儿的性子,知道了怕要怪我害了无辜之人。”

    “只要你我二人不说,秦公子从何得知?怜花原本就是要舍弃的棋子,现在这颗棋子发挥了更大的作用,我们该高兴才是,还是说,”任复抬眼看着程度衡:“你与他日夜相处,动了真情,舍不得?说来也是,那样一个可人儿,动心也是难免,况且秦公子虽自小与大当家一块儿长大,对大当家却只有兄弟之情,不若和怜花……”

    “任复,”程度衡冷声打断任复:“说够了没有。”

    任复见程度衡脸色不善,不敢再多言。

    接下来二人便低声商议营救怜花的事宜之后,程度衡便起身离开。

    任复望着程度衡离开的的背影,神色复杂。

    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液怜花不得而知,可自己身上的血怎么流也流不尽呢?日子越来越久,久到某一天眼睛逐渐模糊,四周死寂的安静几乎要把怜花逼疯,可怜花还在苦苦的支撑,他已经不知道这一丝想活下去的念头到底是因为年少时候父母的遗愿,还是因为自己心头那一点偏执的念头。

    或许某一日,某一日程度衡就会来就自己了,时至今日,哪怕当初如意将红碳塞进自己嘴里之时说过,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从程度衡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计划好了的。

    那个怜花心心念念的,全心全意爱上的男人,每天都在计划着把自己送到地狱。可不是他亲口说,怜花想,或许,是自己误会了。这里每一天,每一天的日子那么难熬,可怜花还是用尽全力的活下去,活下去见见程度衡。

    当水牢坚固厚实的铁门被人狠狠推开,咚的一声如同炸雷,耳朵已经习惯了死一般的安静,突如其来这一声炸得他耳膜生疼,水牢外顺风而来嘈杂的厮杀声毫无章法的涌进脑海,怜花不顾光线将自己眼睛刺得发疼的痛楚,甚至顾不上是不是看不清楚,瞪大眼眶,死死的,充满渴望的望着外面。眼睛睁开的太久,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满了脏污不看的脸颊,亮光里慢慢出现一个人影,怜花疯狂的扭动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这一天不是到了?程度衡来救自己了罢?

    任复抬脚顺着铁梯走到怜花身边,挥刀砍掉锁住怜花的锁链,怜花双手陡然失了禁锢,双手上戴着的铁圈沉沉的扯着浑身无力的怜花往下跌去,就在污水淹没头顶的那刻,任复伸手拽住怜花的手臂将人慢慢拉出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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