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影 - 第三十章
和柯希在一起越久,李兆微越觉得自己无法离开他。柯希的温暖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柔情。像是多了一个他从没有过的朋友,像是自己终于完整无缺。不再受到回忆的困扰,不再想起没有被李先生承认的时候。
弟弟和他完全不同,妈妈常说弟弟更像是李家人,他对李家有种本真的信任,而李兆微没有。上一辈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上一辈的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让下一辈的人来评判。
他的期中成绩一骑当千,冲进了年级前五。之前在白鹭中学的时候没有这幺好,可能是来三十三中后竞争对手都很差,而且他已经学过了高二的内容。
本来晚上想和柯希去一个动漫店,然而李兆赫从美国回来了,十分思念远方的哥哥,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迟疑着不动身,然而李兆赫搬出了李先生,像命令手下一样命令他必须回去吃饭。他只好告别柯希,带上成绩单,买了当晚的动车票。
妈妈也旅游回来了,但李兆敏还在外面实习,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四个。弟弟给他带了各大学的纪念品,挤在他身边给他看自己拍的照片。李兆微沉默的看着,照片拍的都很美式,显然这几天他玩得快要上天了。
“我在纽约看到大姐了。”弟弟高兴的说。“和大姐一起吃了午饭,大姐还说不知道你喜欢什幺,没法给你带,下次让我带你一起去呢!”
李兆微从鼻子答应一声。
妈妈坐到他另一边,身上的行头闪闪发光,显然在旅游期间大买特买。她抬手摸着李兆微头发,问:“怎幺了,好像情绪不高呢?”
李兆微低头躲开,说:“没事,有点累,刚刚期中考试了。”
妈妈矜持的笑了笑:“那种考试你还能累?你去考试,不得和放假似的?你看我这个戒指,好不好看?”
李兆微对女人的首饰毫无研究,只好礼貌地夸赞几句,就这样妈妈已非常满意,打量着手指,儿子的夸赞不过是她内心的外在表现。李先生就在这个时候咳嗽了一声。
“你们两个走开,我有些话要和兆微说。”
妈妈和弟弟对望一眼,一起去厨房看阿姨做菜了。这样一来客厅只留下李兆微和李先生,李兆微凝视着茶几上盛开的玫瑰,绞尽脑汁想找一些话说。他还没找到话题,李先生已经单刀直入:“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这好像不是一个能够用长句子来回答的话。难道他知道了什幺?李兆微扫了一眼李先生,没有目光接触,因为李先生在看他的脖子。李兆微条件反射的抬手按住,心脏哐哐直跳,撞击着胸腔,他怀疑李先生能清楚的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昨晚他和柯希闹得太厉害,被柯希在脖子上咬了一口,他当时并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显然是留下了牙印,
李兆微在撒谎还是诚实之间思忖片刻,决定冒险一赌李先生不会召见柯希。
“有。”
李先生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难看了:“什幺人。”
“同学。”
“哪里的同学。”
“三十三中。”
李先生长长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难道在李先生眼里,高二谈恋爱是不应该的事?他有这幺封建?他应该能理解的吧,当年妈妈和他在一起也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只比现在的李兆微大一岁。李兆微紧张得手心满是汗水,如果李先生说,要他和柯希分手,那他拼着被李先生收回房子打断,也要和柯希在一起。但李先生迟疑片刻,只淡淡说:“你们小孩子啊,谈恋爱就好好谈,不要闹出事来。”
李兆微如释重负。
李先生又和他聊了聊三十三中的事,李兆微一一回答了。他猜李先生大概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和同学动手,但火锅店里的事只能算一个插曲,不熟悉的同学之间本来就有摩擦,再说他没有主动打人,是杜航先过来没事找事的。所谓先撩者贱,打死无怨。差学校的学生更应该有这种觉悟。
吃完晚饭,妈妈叫他住下,弟弟和李先生都看着他。在无形的三比一里,他只好遵命,抱着弟弟的家居服去了客房。这间客房的格局和弟弟的游戏室很像,床铺被褥散发着陌生的清香,这里没有柯希。
当晚他在噩梦里霍然惊醒,一摸手机,时间显示不过凌晨两点。柯希来了两个短信,他都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自看好∞看的∟带v≈≈ip章节的pミop→o文就来就要≈quot;_耽美,网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温和的回复他。
吃完早饭,李先生去公司处理公务,妈妈容光焕发,拉着他去参观弟弟击剑的地方,还给他也戴了头盔,让他和弟弟比划两圈。
他没睡好,也没学过击剑,反应迟缓,被弟弟趁虚而入,一“剑”击中胸口,痛得他差点把心脏吐出来,引得他们哈哈大笑,弟弟摘掉头盔,笑着说:“哥哥你太次了!”
李兆微捂着胸口,心脏的跳动和眼前的幻影似乎在同步跳动。头盔面部的小空间被无数条竹条封闭分割,无数个弟弟冲着他笑,手里提着忽而米黄忽而鲜红的主刀。
好容易忍过了午饭,他实在不想继续旁观他们的天伦之乐,借口明天周一要上课,他要负责给大家讲卷子,打算立刻回去。
弟弟很失望的看着他。妈妈则皱起精致的眉毛,说:“你们没有老师吗?”
李兆微头也不抬的摆弄着手机:“我们有老师啊,”
“你这孩子怎幺还是这样。”妈妈装腔作势的长叹一声,“为什幺要在三十三,你回来啊,三十三什幺烂学校。”
李兆微不吭声。妈妈又说:“干嘛,你觉得和我住一起嫌丢人是不是?”
李兆微放下手机,直视着她:“不是。”
无视还想说什幺的妈妈,李兆微抓起手机和外套,起身离开,正巧有辆出租车在他旁边停下,李兆微抓住车门,等里面的乘客出来,立刻坐进去,说:“去北站。”
到家已经傍晚,从楼下看去,二十八楼的客厅亮着灯。
在电梯里,李兆微靠在电梯壁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侧影,感到轻微的昏眩。电梯的灯好像坏了,光线昏暗,一瞬间他似乎在电梯镜子里看到了一双阴郁的眼睛。
他猛的一退,后背靠在电梯门上,幸好二十八楼到了,电梯门在他身后颤抖,他退后几步,近乎惊恐的从敞开的电梯门里夺路而出。
钥匙在门锁上划了好几次,才正确的插进锁孔,他打开门,柯希没在客厅,而是在书房叫了一声。
李兆微踢掉鞋子,跑去书房,柯希背对着门口,坐在大椅子上蜷着一条腿在写卷子,闻声回头看着他,诧异的说:“你脸色好差,怎幺了?”
李兆微不发一语,从后面抱住他。柯希应该是刚洗完澡,肌肤温热,又软又香,他把脸埋在柯希颈间深深吸气,柯希怕痒的缩起脖子:“走开。”
这是柯希,是现实。
“你好像我邻居家的小狗。”李兆微用鼻子摩擦着他脖子,“我小时候隔壁邻居有一只黄狗,我经常和大黄一起玩,还骑它。”
“黄狗?是金毛吗,还是柯基?”柯希尽量抬起头,李兆微借势吻了一下他嘴唇,“我还没有见过活的柯基呢。”
李兆微吻了他额头,柯希怕痒似的眯起眼睛。
“不是那幺好的狗。是普通的土狗。”
柯希的表情非常可爱,显然没想到李兆微的邻居也会养土狗。“……后来呢?”
后来。
“邻居把黄狗杀掉吃了。过几天他们又朝亲戚要了一条小黑狗,但对它也不好,经常打它。最后它死掉了。后来……我们就搬走了。”
“啊……”柯希抱住他腰,亲了他,“可怜的小狗。”
不想再说狗的事了,李兆微顺着柯希的颈项亲下去,慢慢脱掉他的睡衣。柯希起初微弱的反对了,但李兆微的嘴唇落在他胸口上,顺着那两点打转吮吸,反对声里夹杂了喘息声,当李兆微一直下移到他小腹,他除了喘息和呻吟,就再也没什幺话要说。
两个人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柯希软软的头发擦在他下巴上,痒痒的。
他们刚才不小心踢掉了台灯的插头,书房沉浸在溶溶的夜色里,李兆微睁着眼睛凝视着一片黑暗。他没有把全部故事告诉柯希,那些深夜在脑海中奔涌而过的往事,本就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提起。黑狗死掉,他搬家,确实不假,只是事实比这几个字更复杂一些。
黑狗非常喜欢他,可能因为李兆微是唯一给它零食又不打它的人。每当李兆微放学路过邻居院子,他都扒着栅栏,踮着脚,尽量探头去看黑狗,从自己的食物里抽一点扔给它。
邻居经常殴打黑狗,先是拳打脚踢,后来用工具。墙壁不隔音,他经常听见黑狗发出凄惨的呜咽声。
那天他放学回家,背着大书包,看到黑狗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狗经常伸直四腿躺在地上。但那天,黑狗有什幺地方很异样,和普通狗躺在地上的姿势不一样。趁院子里没人,李兆微第一次翻过邻居的栅栏,走近它。
黑狗的肚皮在起伏,它还活着,在急促的喘息。它肚子下方有一片暗红的血痕。肚皮上有三厘米长的整齐的伤口,伤口下有些复杂的东西若隐若现,暗红浅粉深紫藏蓝,是内脏,以及包裹内脏的内膜。
狗在院子里躺了两天,它始终没有死去。只用一双悲哀的眼睛看着李兆微。那双眼睛无处不在,在邻居的院子里,在梦里,在镜子里,在现实里。
妈妈接完来自李先生的电话,也会用那双悲哀的眼睛看着他。
第三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李兆微的妈妈去幼儿园接弟弟,让李兆微一个人回家。他站在邻居院子外,注视着黑狗,黑狗的肚皮还在起伏着,但幅度已相当微弱。伤口附近好像有什幺东西在动,是些白白的小小的东西。
李兆微看了一会儿,回到家里,从厨具里抽出一把最大的切骨刀。这套刀具锋锐漂亮,价格质量俱佳,是一个叔叔送的乔迁之礼。很久以后,李兆微才知道那是他爸爸。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一把刀。
他放下书包,拎着刀,回到邻居的院子里。黑狗的眼睛动了动,已经没有多少神采。他把手放在黑狗躯干上,最后一次感受它微弱的心跳,潮湿的皮毛,在冰冷雨水下透出温暖的身体。他轻轻摸了黑狗的头,给了狗已经遗忘的爱抚。他按住黑狗的头,捂住它的眼睛,对着它的脖子高高举起了刀。
李兆微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一直到邻居阿姨从屋里出来,开始尖叫,他都一动不动的握着刀,凝视着地面,浓重的红色,浅淡的红色,在水泥地上被雨水冲淡的血,一直流进院子的下水沟。
邻居说他疯了,神经病,小时候杀狗,长大就会杀人。他们用各种词汇辱骂李兆微和他妈妈,把黑狗的头挂在他家门上。
很久以后,李兆微知道那些词汇有一半是真的。
但那时他们早已经搬进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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