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 分卷阅读72
里屋的窗帘挡的严严实实,燃起一盏小油灯。如豆的光亮里,小小的炕上躺着个高大的男人。
“杜哥,醒醒,该吃药了!”宋书栋低声说。
第47章 两重天地
杜云峰迷迷糊糊,几乎瘦出了骷髅像,他半个多月几乎都是迷迷糊糊过来的,有时候清醒,大部分都是糊涂。
没日没夜的高烧了好多天天,宋书栋把他拖回家的时候,是夜深人静的后半夜,就像拖个血葫芦,吓得宋书栋把他推上炕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救他,而是冲出院子,抄着大扫把,把拖行的痕迹扫个干干净净。
他胸口殷红大片,几乎流尽了全身的血。
那天晚上野狼成群,要不是宋书栋有火把在手,估计两个人早被撕扯得五马分尸了。就像山崖下的另几个人,狼掏上去的时候,尸体就像沉甸甸的袋子,被东拉西扯,肠子肚子哗啦啦的散下来。
就和猪肉板子一样,没有区别,宋书栋后来想。
杜云峰的衣服他脱不下来,就用剪刀裁下来,填进烧炕的大锅灶台里,一把火烧了,烧好的热水凉好之后,他给他擦了身上。
杜云峰的胸口血流不止,宋书栋端着油灯才看清楚,那胸口的骨头上嵌着个亮闪闪的东西。
以前被掳进土匪窝的时候,他见过那些土匪们怎么对付伤口,于是有样学样,把割肉的小攮子放进开水里煮了又煮,放在火上烧了又烧,然后胳膊伸得老长,头转向一边,往杜云峰身上戳。
戳一下,没戳准,还戳出一个新伤口来。
再戳,还是没对准,这次比第一次戳的还深,已经昏迷的杜云峰疼得抽动了一下,目光在微微睁开双眼里一闪而过,随即又晕了过去。
宋书栋再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杜云峰的命,还可能快点送他上西天。
于是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眼睛盯着,一边哭一边用刀挖了起来。
“叮”的一声,一个亮闪闪的小圆盘掉到地上,拾起来抹掉血迹,即使已经变形了,宋书栋也认出了那个到底是个啥。
那是一只彻底坏掉的怀表,纯金的壳子,一颗子弹洞穿机芯,贯透整个怀表,被严重阻挡的子弹,最终嵌在了胸骨上。
宋书栋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刀伤药粉全都倒在了胸口上,然而血很快就渗透过来。
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撕了一块床单,用又长又宽的布条把杜云峰缠起来,缠的时候手上用了十成的力气,幸亏缠的是胸口,如果是脖子,杜云峰能被这傻小子当场绞死。
死马当成活马医,瞎猫撞上死耗子,他还真把血给止住了。
他接下来两天还挺高兴的,觉得这人是救回来了,可是杜云峰一直都没醒。
如果当时有个医生的话,他会告诉宋书栋,杜云峰的昏迷不是枪伤造成的,他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没死简直是奇迹,可是这一路石头,树木的磕磕绊绊,简直就是粉身碎骨式的拳打脚踢,他那脑袋,都快磕成一锅浆糊了。
如果不是下落的过程中,他被几棵歪脖树东击西打,最后又落进厚厚的雪窝子,那他就和其他几具尸体一样,等着做狼群的晚餐吧。
当下,杜云峰光溜溜的躺在被窝里,宋书栋放下药碗,掀开被子,伸手戳他胸口。
破床单的布早就拆了,因为就在止血之后的两天,杜云峰整个胸口肿老高,都发光锃亮了,宋书栋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不干净的床单容易感染。
连续多日的高烧,宋书栋也不敢出去买药,杜云峰就这么挺过来了,十分的命大。
他不知道,他那伤势之严重,绝不比跌下悬崖要好到哪去,他没死到宋书栋手里,也是老天的造化。
“水”他含含糊糊的说,望向宋书栋手里的碗,他看端碗的人十分眼熟,可是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贺驷回到团里到警卫班转了一圈,他手下几十人人,他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动向,谁是个什么状态,他都心里有数,不然团长近身的人,要么不出问题,出了就是大问题。
匆匆洗了把手和脸,双手带着点水,对着镜子整整额头鬓角的头发,他才奔团部去了。
进门之前,他先叫过勤务兵,问清楚团长一下午都在忙什么,见过什么人,休息的好不好。
一一问清楚了,他就心里有了谱。得知周澜晚饭吃的少,他便吩咐厨房备两碟不粘腻的小点心。
“报告!”他立正在门口。
“进来。”声音倦倦的传出来。
进了屋,贺驷先是不动神色的察言观色一番,周澜坐在沙发上,没穿军装,普普通通的一身长褂,外加一件青缎子面的马褂,白袖口翻出来,是个闲适的模样,手里看着账本一样的东西。
就是这么斯文书卷气的一个人,单看此时此刻,谁也不信他能杀人如麻。
明明是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可惜手里拿的不是士兵名册就是武器账本。
据他所知,下午周澜又把那几个营长训了一顿狠的,主要理由是他们办事不力——招兵的事进展太慢。
周澜扩兵的命令下达了几天时间,团里的主官算已经抓得很紧了,只是这事还得有步骤的来,先得跟关东军司令部有个正式的书文往来,这事周澜亲自出马,不用说,那是马到擒来,非常之迅速。
接下来,下面的参谋干事拟告示,主官们在商量着划定招兵的地域,还得看情况能不能好好招到人,不行还得动手抓壮丁,总是千头万绪,不是那么简单能完成。
事情刚进展到“进村”的地步,周澜就按捺不住了,压着性子一询问,得知事情才刚开了个头,就发了火,把营长参谋的批了个两股战战。
贺驷心里打了个激灵,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受——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温顺的东西有危险性,脑子告诉你往后撤,心却牵着你往前走。
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分裂,很刺激,明明非常禁止的一个事,却就愈发地让人欲罢不能地想一探究竟。
“团长”他声音不高,对方聚精会神,他不想打扰,就想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本身这就是一种享受。
但是他还是要先恪守下属的本分,总不能等着长官先跟他问话,在周澜面前,他不敢有寸进:“团长,我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怎么才算个“妥”呢?是死了妥,还是活着妥?
“嗯”周澜应声,片刻才从书里里抬起头来,望着贺驷。
“我自己办的,办事之前,李树森和金小满说……”贺驷继续主动汇报,可是刚开了口,就被周澜的手势打住了。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想知道。”周澜挥挥手,不让他说出口,挥起的手仿佛在说再见,跟往事告别。
贺驷无端的有些高兴——他巴不得那些人那些事都过去。
勤务兵后脚跟着喊报告,进门之后将两碟新鲜的点心放在茶几上,周澜皱了皱眉,有点困惑:“我没叫点心。”
“我让他们做的,”贺驷赶紧上前,眉眼一挑,把勤务兵指挥出了房间,“他们说你忙了一下午,晚饭吃的也不舒坦,我就让后厨准备了点,你垫垫,晚上也睡得踏实。”
“我不吃。”周澜并不买他的情,而是伸手在茶几的几个本子上摸了摸。
本子放得杂乱无章,互相压着,有的地方还折着页。
贺驷猫腰从地毯上拾起钢笔,周澜刚一伸手他就知道对方在找笔。
递过钢笔,贺驷的目光随意的浏览过那些本子,都是军火武器的进出账目,再回头时,周澜的目光扫过他。
很明显,周澜看到他的动作了。
他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而周澜是十分聪明的长官。
“那……,团长,没事我就先出去了,武器的事情我不懂。”贺驷直起腰,既不慌乱,也不躲闪。
周澜是个多疑的人,越是看见了,就越不能躲。
周澜垂下目光,钢笔在那账目上勾勾画画,也不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平静的像湖水,周澜可怕,但是贺驷并不怕他,有时候他自己心里犯嘀咕,见了鬼了,这么作死下去,说不定哪天周澜一个气不顺,就把他解决了,或者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毕竟,他伺候的周澜细致舒坦,但是远没到让对方离不开他的地步。
“认字吧?”周澜继续标记着,头也不抬,然后也不等他回答,“你看看这些账目,各个营的都有,前段时间去吉海用的,还有团里最近消耗的。”
“认识,”贺驷也不提走的事了,周澜让他看,他就敢看,“团长是觉得那里数目不对?”
“嗯,”周澜这才抬起头,拧上钢笔,语气里透出点倦倦的意思,“一二三营的损耗最大,而且很难统计,我从日本人那边要了新货,当然价格不菲,我想给四到八营都装备上,一二三营我还没想好怎么办。”
而且能招多少新兵,他心里也没底,人肯定是能抓来的,问题是抓来的人心不踏实,他还得用他们冲锋陷阵呢,三心二意的小兵痞上了战场进一步退两步,还不够操心的。
周澜见过今信之后,二人之间的协议立即生效,今信给他的军火既有明面上的日军武器支持,也有暗地里的勾当,就是周澜自己花钱买,当然周澜的钱都是卖“土”赚来的。
“团长,”贺驷草草的翻过账目,这玩意要细看得一页一页琢磨,但是琢磨之前,他得明白周澜的意图到底在哪,他从不不懂装懂,痛痛快快的不耻下问,“咱们给日本人卖命,咱们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周澜坐得久了,站起来踱步,贺驷的问题让他挑了挑眉眼,貌似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打算正面解答对方的疑问,只是回头笑着说:“真不懂假不懂,钱啊,你看那几个营长听说能跟日本人干,不都挺高兴的,现在关东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攀上大树,分一杯羹,老百姓身上能刮几个钱?哪有枪啊炮啊来的快。”
“那倒是的,”贺驷一点头,这个话的表面逻辑很对,可是贺驷隐隐觉得哪里还是不踏实,不过既然周澜这么说,他也不好当场再继续追问下去,再说他一时也没想明白。
反正团里几千号人,确实都等着和团长吃香的喝辣的呢。
他这么低头思索迟疑的功夫,周澜在他身后踱步,眼里目光意味深长的斜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随意的问道:“给你个营长当当,一二三营你看哪好,自己选。”
贺驷闻言扭头望他,周澜刚和他谈完全财,又要升他的官?
升官发财,毕竟是很多男人毕生追求的最高目标。贺驷知道和周澜混,这两样他都不会缺,但是还是来的太快了。
“我不去,”他的视线跟着周澜走,把刚才的疑问暂时放到脑后,“我没啥带兵的本事,给我个营,我也未必能管理好,万一辜负了团长的期望,我过意不去。”他眼巴巴的看着对方,既谦虚又诚恳。
不过周澜不是个能被表象就说服的人,对方的这点小伎俩根本打动不了他,他是个谈话的高手,尤其是对待外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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