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 分卷阅读66
日军在查无所获之后,很快就撤走了,只有保安团还在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找。
又是一天一夜,骨头是分不出人了,只能看个大概身高,只是从搜集到布料里,似乎能拼凑出一件破破烂烂的西装,胸口满是血迹。
看着那件西装,周澜眼前发白,一头栽了过去。
他非常不想认,但是那件西装让他低了头。
高烧了三天,他不言不语的,不暴躁也不消沉,也不说这个事怎么处理,团里的几个营长只能把自己能管的事管好,至于接下来,团里再有什么动作,只能等周团长定夺。
名存实亡的张大虎团长这次很知趣,没有出来指手画脚,乖乖的过起了不闻不问不操心的日子,反正周杜翻脸,一死一伤,他喜闻乐见的很,说不定有接下来的好戏呢。
骨殖全被收集到了一起,缺胳膊少腿的,一把火烧成了灰,周澜放在瓷罐子里,不说扔也不说埋,士兵交给他后,也不知道被他放在哪里,当然也没人敢问。
保安团突然间形成了一种莫名的,怪异的,宁静但不祥和的气氛。
西装也收起来了,周澜没让任何人帮手,病好以后,他自己把衣服带回卧室,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对着看。
就那么看,
无人可说。
看了好几个晚上,想了好几个晚上。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西装,铺在底下,把那件带血的零碎西装按款式摆进自己的西装里,一叠一裹,两件叠成了一件,压在了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上了锁。
他对着那件衣服呆坐的若干个晚上,他总是听见门口,窗口有轻微的响动,他不敢轻易回头,仿佛那是会惊飞的鸟儿。
他想着,说不定今晚云峰就来找我报仇了。
那门和窗户的锁,他亲自打开,也不许人锁。
他常年在书桌抽屉,枕头等几个地方藏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把枪擦了又擦,排好子弹夹,放在明面上。
他想着,说不定今晚云峰就来找我报仇了。
天一擦黑他就有莫名的期待。
——你来找我报仇吧,来就好。
团里有些黑鹰山的“老人儿”,经历了这次动荡变故,很多人自危不已,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杜老大没了,还不是好没的,黑鹰山里来的人,走在周澜近前的都不得善终,金小满、李树森等叛乱不成,团里大牢在押;黑四儿是警卫班的班长,周澜的贴身护卫,本来护驾有功,可是也下了大牢了,这就是明显的对人不对事了。
周团长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赶尽杀绝,会不会把这些有“原罪”的人来个示众的千刀万剐。这些“老人儿”心里的小九九边打边哆嗦,脑袋上面悬了一把大铡刀,到底铡几个脑袋,什么时候铡,都只能看那个斯文秀气的男人的心情了。
谁也走不了,保安团看似宁静,实则像静静拉满的弓,谁也不知道多个动作,哪怕打个喷嚏,那支绷到劲的箭就射出去了,射向何方,又会射中谁。
有上劲心的还想跃跃欲试,高层清洗了一批人,有很多位置虚席以待。有胆战心惊的也不敢开溜,杜云峰那样的本事,不也被追杀得穷途末路了吗。
再者说,外围一层又一层的日本人,谁还能跑出关东大地去,城里现在还贴着搜寻杜云峰的白榜纸,那是日本关东军的重金悬赏搜索令,无异于格杀勿论的令牌。
那搜捕令贴得满城,其中有一张就送到了周澜的手里,在他高烧滴水未进的三天里,没人感招惹他,他说不吃饭菜,那就放着,到了下一顿就有人小心翼翼的收拾旧的,端来热乎可口的,闷了透风,冷了生火,只是下属里,没人敢多言语。
马雨霖与赵长江等营长虽然都是他的人,可是始终还是怕他,不想形势不明朗的时候当出头鸟。
终了,还是赵长江捣鼓马雨霖,暗地里撺掇他,让他向团长汇报日本人的动作。
马雨霖直肠子,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该报告,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半路,又觉得老赵那个蔫巴货实在有点蹊跷。
他只是直性子,又不是真傻,后反劲的明白过来,团长的心思没人能猜到,谁知道他现在是真的一湖秋水还是静态□□,自己的好心好意能换来的是风调雨顺还是一击即发,还真说不准。
当然,知情不报将来也是个口实,万一以后周团长问起来也没法交代。以前什么拿不准的,报给杜副官准没错。现在是不成了。
你推我,我就推给别人,马营长灵机一动,在团部前转个90度的弯,一边暗自的为自己的机智叫着好,一边长腿跨进了警卫班。
作为周澜的贴身人员,警卫班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击鼓传花到了头,算是再也扔不出去。班副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身手很好,就是打太极的本事不行,欲哭无泪的接了差事,转头堆砌出一脸向日葵般的笑容,捧着卷好的搜索令,去了低气压得喘不气的团长办公室。
“报告!”门前立正,军靴后跟磕出响亮声音。
屋里没动静,就在毛头班副犹豫着再报还是撒丫子撤退的时候,他们团长平静的声音传来:“进!”
言简意赅,毛头班副腿肚子微微转了下筋,很快靠意志克服了,以前贺班长在的时候,因为人机灵,又是常年跟在周澜身边,所以班里其他的人,只做好警备任务就成,不需要提心吊胆的猜团长的心思。
所以毛头班副硬着头皮上了,好似御前觐见,推开团部办公室亚光的红漆木门,他精神高度紧张,视线迅速锁定了窗前的背影。
他们团长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没有回头的意思,指尖的烟早已燃到尽头,无知无觉的熄灭。
毛头班副有种错觉,团长已经在这里站了亿万年,和窗外远眺的高山不摇不动的比肩。
团长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把他给忘了。
在团长背后搞任何动作都是大忌,尤其是冷血又多以的周团长,毛头班副在意念中已经抓耳挠腮了,实体却纹丝不敢不动。
忍无可忍,直奔主题:“报告团长!”
年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中气十足,又加上紧张,这一声几乎失控成了炸雷。
雷声滚滚,把周澜从自己的混沌世界,炸回了现实世界。
“马营长说,日本关东军那边贴的告示和咱们保安团有关,请您务必过目,马营长还说……”班副机关枪突突突的开始汇报中,周澜蓦然回头,张嘴打断了枪响。
“你是谁?”他皱了皱眉,低声疑惑的问道。
周澜有个强大的内心世界。从儿时到少年,支撑着他一路铁石心肠,无坚不摧的成长,以强硬的手段挺过多少磨难。
这一场风霜雨雪之后钢铁般的世界却生了锈,他想躲回去,可是大门并不肯向他打开。
神仙动了凡心,下界走一遭,领略了儿女情长的温柔乡,就怎么也回不去寡淡的修行地了。他本来冷冷淡淡一个人,活得没人味,也不被人情所累,却被情重伤。
重回这个世界,他面对了一张用尽全身力气去笑的脸庞。
制服是警卫班的没错,眉眼不熟识。他的见过的世面多,人场也多,可是千帆过尽,他常装心里的没几个,翻来覆去就那些个面孔。
毛头班副心里咯噔一声,他挺直胸脯,严肃立正:“报告团长,我是警卫班副班长李——”
话还没说完,周澜轻轻挥手打断他:“知道了,李国胜。”
“是,团长”毛头小子腰直的都往后拗了“卑职李国胜。”
周澜不是真不记得他,身为一团之长,他对自己那点兵都是当宝贝家当放心上的,各个营的花名册他熟悉得不亚于各个营长,更可况警卫班这么要紧的人员。
只是,他恍惚了半个月,突然间近身换了个生点的面孔,他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直觉首先就初级预警了。
他才想起,警卫班里,负责直接向他汇报的是黑四儿,就是小兵嘴里的“贺班长”,也就是贺驷,被他关进大牢了。
在他跟自己的世界较劲的半个月里,这些人都抛在的九霄云外。
“你刚才说马营长什么?”周澜径直走过去,伸手想从李国胜的手里抽去纸卷子,那孩子太紧张,汇报完都不知道给团长主动呈上去。
李国胜这时候才想起把搜索令,一激动,冲着周澜伸过来的手,直接就怼了过去,力气还挺大,差点怼到对方怀里。
周澜无可奈何的瞟了他一眼,一点点小事,身边就没有顺心好使的人了。
等他打开纸卷子,看到搜寻令上的大字,这点不顺心的事立刻就抛到一边了,还有更不顺心的。
日本人掺和的太多。
他的云峰回不来,这里面有日本人一份很大的“功劳”。
当他执拗不肯相信“云峰真的没有了”这件事的时候,无暇顾及其他,他还在跟“信”与“不信”这件事本身较劲。
而这张搜索就像□□,迅速把他的注意力一路火花的引燃到“云峰真的没有了”这件事的原因上。
他和杜云峰之间的事,谁对谁错,都是他们俩个人之间的事,他要是没本事解决,他可以死,可其他没人有资格插手。
日本人手伸的太长了,周澜心里的恨意岩浆似的,顺着心里千疮百孔的裂缝冒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大病初愈的周澜终于不再继续闷在团部,尽管人瘦了一大圈,精神却不似之前迷糊,双眼熠熠生辉,本来就是远山含黛的眉眼,眼角俊朗的微挑,那眉梢就势斜飞进了鬓角处,目光扫过之处,如刀如雪,保安团的列队士兵不禁标枪似的挺直了身板。
“叛乱是什么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周澜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那是训练营地最高处,那些生龙活虎的各营主官列成一排,站成了他的背景,他单薄,但是站在寒风里,却显得比谁都锋利冷硬,吐口吐沫就是钉。
他这一开口,训练上响起整齐的收步声音,那是全体稍息的士兵自动立正。
各个营的正副营长站在台下,站在自己队伍前,眼光直刷刷的直射周澜一个人。
偌大的训练场地,黑压压的人头,数千只眼睛和耳朵,只听他一人号令,除了风声,没人敢出一声。
“我周某人,”周澜一手扶着腰间的枪,一手放在身侧,雪白的手套按在乌黑的枪把上,别有一番利落的美感,“恩怨分明,忠心跟着我吃饭的,论功行赏,金山银山我都舍得给你,哪怕你没大本事,只要心是踏踏实实向着我周某人的,我从没亏待过。”
他顿了顿,在台上旁若无人的走了两步,全团里,除了他很放松,所有在场的人都很紧张。
他乌黑的眼珠扫过台下,每个人都觉得那目光是看向自己的,穿透力及强,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可是,就是有人吃里扒外,吃我的饭还想掀我的锅,当面一套,背后耍另一套。”周澜锃亮的马靴一尘不染,踏在水泥的阅兵台上清脆作响,好像踩在每个人心上,“杜云峰怎么样?你们谁比他跟我跟的久,他要造反,一样死无全尸,我一视同仁,绝不手软。”
说到这,他顿了顿,不易被人觉察的压抑了自己的某种情绪。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我待他们不薄,如此恩将仇报,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吃了熊心豹子胆,造我周某人的反!”周澜忽然抽出□□,朝天就是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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