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 - 分卷阅读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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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的家比三年前更破旧了。餐桌,塑料凳,还有床上都落满了灰尘。地上残留有淡色的血迹,狰狞地从卧室一直通向门口。

    厨房的锅里原本还煮着东西,老早腐烂成一团酱色的肉,散发着恶臭。墙上全是油腻,上面粘着一只只苍蝇。厨房完全成为了虫子的乐园,它们在乐园里恣意纵情,以至于白日里也敢坦然地优游行走,欢唱,嬉戏。

    浴室里长满了青苔,浴缸里放满的水已经变成灰黑色,许多代的蚊子在这里繁衍生息。

    自那以后,他没有再看见过妈妈。屋里静静的,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夏谐慢慢把屋子里都兜了一圈,扔下包,简单打扫了一下,把脏污都扔进一个大塑料袋里。他幸运地在卧室上面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捆被子,因为塞着樟脑丸,还没有被蛀坏。

    最后他锁了门,左手提着塑料袋,右手扛着被子,摇晃着走下了楼。

    经过底楼的人家时,一个妇人拿着盆泔水朝他泼过去,正好落在他脚边:

    “杀人犯,还有脸回来!呸,臊不要脸的!”

    夏谐垂下了眼,没说话,继续摇晃着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找的第一个工作是在农贸市场替一个老板搬蔬菜。每天凌晨就要起来,一直到早市开始。

    他高中没有毕业,杀过人,不敢奢望什么体面工作的。搬货工不用身份证证明,不用学历,挺好的。

    一天下了工,夏谐看见了路边有个老人在摆地摊。湿漉漉全是泥水的地上铺了块防水布,上面林林总总摆了一堆盆栽。

    “看看盆栽吧……都是好苗子,好养活的……看看盆栽吧……”老人有气无力地哑哑喊着,瞧着十分可怜。

    夏谐在他摊前站住了。老人看了眼这个一身穷酸,满脸伤痕的年轻人,还是很卖力地招呼着:“小伙子,要看盆栽吗?你瞧,多标致啊。”

    静了半晌,夏谐俯下身用双手捧起一盆橘子树苗:“……我要这个。”

    “诶,好,好。”老人忙不迭地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钞票。又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点好找钱递回去。“再来啊,再来啊。”

    后来夏谐才发现,老人的找钱是假钞。

    只有橘子树陪着他,一直陪着他。陪他住过出租房,工地宿舍,许许多多简陋的住处,最后到了林阙的家里。

    那段时间,他连完整的“林阙”两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说了一个“林”,舌头就在发麻,打颤。这种震颤其实是来源于恐惧。

    林阙的强硬,是读书人的那种斯文的强硬。是虚伪,是矫揉造作。

    这比他曾经经历的那些纯粹暴力的强硬,更加来得滴水不漏。二十一岁的夏谐在血性上早已是强弩之末了,他不得不被林阙制服,只能被林阙制服,必须被林阙制服。

    那天,夏谐就是看着这橘子树,倦得昏睡过去了。他是被吻醒的,一种干燥温暖的东西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好似在和林阙作一种拉锯战。夏谐的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他不知道断掉的后果是什么。终于,这根弦在这个吻之后断掉了。

    二十一岁的这一夜简直就像是在重蹈十四岁那夜的覆辙。夏谐隐约好像听见林阙张嘴说着什么,但已经听不清了。他的灵魂与意识又渐渐有脱离肉体的趋势,于是被抛弃的肉体再次像发病的犬类,歇斯里底地扑打起来。

    他好像咬了林阙。

    嘴里尝到腥甜味道时,夏谐想,自己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最后林阙好像是被他逼得受不了了,终于放开了他。夏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张开口想让他出去,可是口一张开时,就如同本能反应似的,胃,食道,和喉咙团结一致地痉挛起来,迫使他声嘶力竭地呕吐起来。

    冲劲使夏谐跌下了床,但地板上铺了毯子,他又很快就被抱在一个怀里,于是没有感觉到很疼痛。等呕得差不多,只能往外吐清水时,夏谐看见有条胳膊牢牢挡在自己胸口,上面沾满了呕吐物。

    他被抱回了床上。

    夏谐感到飘离的灵魂与意识又慢慢黏连着降落下来。

    此刻他终于可以看清,林阙拿了块抹布,半跪在地板上,低头擦着污秽。

    夏谐有些发怔。

    林阙此刻的样子,好像妈妈。

    半跪的姿势,低下的背脊,脑后黑色的头发,每一个细节都重合在一起。

    他们是这样的像,这样的像,以至于夏谐眼睛里淌下了眼泪,自己都没有发觉。

    这与妈妈重叠起来的幻影,给了他安抚,使他变得听话起来。

    他的裤子被褪到膝盖,两腿微微支起,像孕妇生产的那种姿势。体恤衫往上几乎拉到肩膀,松松垮垮在锁骨处堆成一坨。

    于是从胸口,小腹,到……那里。全身最为脆弱的地方都被暴露在那个人的眼里。

    有双手在他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很温暖。

    “夏谐……是不是很冷?”那人这样问道。

    夏谐死死抓着床单,眼睛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刚刚歇斯里底挣扎时,林阙的脸很模糊,和那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一起。然而此刻,他透过林阙,看见了妈妈。

    妈妈会抚摸他的头,林阙也喜欢。在抚摸头发的时候,后者还会低下头来吻他的眼睛。

    正如此刻,林阙在他后脑勺上安抚性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慢慢擦着。

    夏谐那时候已经忘记自己还在流泪。

    这是他第一次清晰且亲切地感受到林阙的肌肤。指腹有些粗糙,在眼角轻轻一擦,就会把皮肤擦红一片。后来他才知道林阙是学艺术的,画画时很喜欢用手指涂抹,粘稠光滑的颜料并没有避免这摩擦间茧的生长。

    他隐隐约约听见有妈妈的声音。

    “谐谐。”

    “夏谐……”

    “谐谐。”

    “夏谐……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谐谐。妈妈爱你。”

    “……”

    在这飘渺的声响中,夏谐的灵魂又慢慢脱离身体了,他平静地享受着这脱离。随着脱离一同消失的,还会有痛苦,羞耻,屈辱。

    然而身体被异物入侵时,灵魂被强行拖回了肉体,清晰地将下身的触觉放大了无数倍,再通过连着的血肉,传达到他的大脑。

    那是蛇。

    是在火中的蛇,所以很烫热,也贪婪。这蛇似乎有灵性,并不会被闷窒,越到里面似乎就越生机勃勃,越狡猾,越磨人。

    它好长,在他身体里不停地往深处钻去,吓得夏谐一直想往后躲。

    最后到底了。钻不进去了。蛇终于像是放过他了,停了下来。

    夏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像是被钉死在床上了。

    蛇吐了信子,慢慢往后撤离。然而仅仅一瞬,又撞上来了,把夏谐激得背都弓了起来。

    蛇坚持不懈地撞击着,仿佛希望能打破这层壁垒,破开他的血肉,钻进那唯一还温暖的胸膛,吞噬他的心脏。

    夏谐那时还不太会克制自己的声音,每次被撞击到壁垒的时候,喉咙里便发出一声濒死的闷哼。声音很轻很轻,一不当心就会断掉。

    “林……”

    “林……!”

    林阙……你放过我。

    单靠抓紧床单并不固定得了身子,蛇每撞一下,夏谐的身子就往后微微动一下。起伏之间,他眼中的泪移到了脸上,又顺着脸落了下去。

    夏谐求救一般地紧紧抓着脖子里的银链,抓得手背上的青筋都迸出,简直像是要把项链给抓破。

    链子细细的,发黑变形,早就不值钱了。

    妈妈怀胎到六月的时候,一个算命的说她怀的是女儿。于是她拿着结婚时带来的一对金耳环走出天井,等回来时,金耳环变成了一根秀气的银链子。

    也许算命的是对的。他生着男人的身子,却总是在被当做女人对待,总是在吃那些悲惨女人该吃的苦。

    这是他的宿命。

    也不知多久,那大概是很久,很久。

    夏谐感觉到身子不再起伏,蛇……也不见了。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一片死寂。他像是终于领略到了什么,轻轻问了句:

    “……好了吗。”

    “好了。”头顶传来一个沉沉的男声。

    夏谐睁眼望着天花板,松开抓在项链上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抓住胸口的t恤下摆,慢慢把卷起的t恤往下拉,拉了好几次,才勉强遮住小腹。夏谐又笨拙地用手去挡,手指沾到性器上的粘液时,他受惊般地蜷缩起来,手捂住小腹,做出保护自己的姿态。

    头发有些长,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还湿着。虽然上身的t恤被整理好了,但下身的裤子却还没有拉上,脚上的白色袜子只褪了一半,露出瘦削苍白的脚腕骨和后脚跟。

    在做这些动作时,他的脸色若霜,麻木的,冷漠的,空白的,不沾一点感情。

    夏谐耳朵里嗡嗡响着,那是从远方传来的一个声音,在作善意的劝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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