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之春 - 分卷阅读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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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随半点也不反抗,被她拉扯得摇摇晃晃,只这一会,他肩膀上已经积起一小撮雪。温母替他轻轻拍去,眼睛却突然红了:“阿随,这病能治吗?”她搂住温随,几乎是恳求道:“你改吧。”

    那些站在不远处的家人们,也纷纷开口:

    “阿随,你改吧,改了就好了。”

    但温随突然后退几步,屈膝跪了下来,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他跪在雪地里,而温家众人在房间的灯光里,这之间有道分明的界限。风雪飘摇之中,温随嘴角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笑。

    他自小很好,不说谎话。

    所以不想否认他对君翰如的爱。

    从来都不想。

    第49章 49

    二月七日,这个小镇落下了2008年的第一场雪。

    温随在水泥地上一直跪到了半夜。

    瑞雪兆丰年,人们都喜气洋洋的。除夕夜的夜空烟火满溢,各家堂前的水泥地上也闪烁着灿烂的光亮笑声。全村人家都灯火通明,唯独温家大门紧闭,没有半点声响。

    起初屋子还亮着,后来连灯也熄了。

    水泥地很硬,温随孤零零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最后俯身抓起些碎雪垫在膝盖下面,让自己不要跪得太疼。

    他等啊等啊,屋子的灯却再也没有亮起来。

    零点时分,是全村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炮仗烟火和笑声最盛的时候。温随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就被那光亮耀得睁不开眼睛来,只能瑟缩着肩膀垂下了头。

    又过了好一会,等全村人都差不多睡了,黑暗中才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温进悄悄从厨房偏门出来,快步走到温随跟前,把行李包放在地上:“哥……你先起来吧。”

    温随那时候已经有点听不清他说话了,愣怔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把手撑在地上想起来。可惜膝盖陷在水泥地上的积雪里,早已冻得没有知觉,只稍许起来一点,就又跌了回去。

    被拉出屋子时,他身上只穿了件毛衣,漏风漏得厉害。这回跌在地上,竟然半晌都没再爬起来。

    温进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把哥哥拉起来,又从行李包里拿了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哥……你还是先回城里去吧,爸妈都休息了,这……以后总还能再商量,家里总不会把你……把你……”他说得磕磕巴巴,偏还努力压低声音,语调显得很奇怪。“哥你放心好了,你在大城市找个好医生,这病肯定能治好……”

    天气实在太冷,没说几句,温进就开始搓起手来,身上的化肥味也被风吹得淡了。

    温随弯腰拿起地上的行李包,拍了拍膝盖上的雪:“阿进,哥哥是没用的人。”他脸已经被冻白了,但还是勉强笑了笑。“你不要像我。”

    乡村的房子和田地靠得很相近,跨过屋外的石子路和枯水沟,就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温随提着行李包,下意识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田地尽头是一条小河,河畔停了辆汽船。雪飘摇落下,轻轻覆在水面上,从河面一路在田野铺开,夜光照射下,粼粼一片。

    可是这光芒照在温随眼里,却反射不出任何希望的光点。

    人生既然平庸,他对很多东西,看得也不是很重。金钱的得与失,工作的多与少,困苦的重与轻,其实没有很大区别。

    生命贫瘠如白纸,没有快乐。

    所以好不容易有了爱,他就拼了命地苦苦抓住。温随很少做白日梦,已经做过的却个个都是痴心妄想到了极致。里面最可笑的一个,就是梦见君翰如也会喜欢自己。

    对于胆怯寡言的男人来说,抗争的方式也许只有拖延。所以他一直拖到了三十岁,直到避无可避。

    然后还是不行。还是得回到正道上去。

    但事已至此,正道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却怎么也踏不回。

    现在终于爱没有了,甜言蜜语没有了,连那些虽然脆弱但好看的亲情关系,也通通都没有了。

    走完石子路后,就要上水泥大路了,温随觉得还是听温进的话,自己应该回n市。

    除此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地之间,没有一个肯要他的人。

    车站离他家里本来就远,后半夜风雪很大,月光也渐渐被遮蔽,这下更是走得艰难至极。温随的膝盖很疼,疼到几乎要走不动路,最初他是提着行李包,最后只能勉强抱在怀里。

    走到车站的时候,时间离开门还早,温随半爬半走地上了台阶,靠着石栏杆剧烈咳嗽了几声,喘息着蜷成一团。

    已经落下的雪悄悄浸入衣服,新的雪又源源不断地落下来。

    据说人临死之前会在眼前将一生的记忆都过一遍,温随此时也模模糊糊想了很多。他最后想起回家之前,君翰如被他砸退时行李包与胸膛撞击发出的声音,又沉闷又狠厉,毫不留情。

    一定很疼的。

    温随眼神陡然脆弱起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打了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后来他把头枕在行李包上,昏睡了过去。

    温随醒过一次,那时天已经蒙蒙亮,因为要迎财神,路上有不少往市集上走的人,空中也飘起烧热水的炊烟与早点铺的热气。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温随。”

    他睁开眼睛,居然看到了君翰如。

    对方半跪在他面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温随,你……好吗。”

    这声音听起来那样近,又似乎很远。温随已经烧得神志不清,自然也没有办法再伪装掩藏那些留恋和不舍。他痴痴惘惘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四周都是滚滚涌动的乘客,嘈杂一片,空气里还有轻微的粪臭味。君翰如穿着铅灰色的大衣,里面是毛衣和衬衫,实在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温随视线往下,看见对方的鞋子和裤脚上沾了很多尘土,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把它们拍掉,嘴里还在轻声喃喃:“我……有没有打痛你?”

    前言不搭后语的。

    两个人的姿态实在太暧昧,周围的人已经对着他们开始指指点点,不住窃窃私语。

    君翰如扣在温随肩膀上的手微微收拢,就把他抱在怀里。

    “和我回去。”

    第50章 50

    雪侵蚀灵魂的状态是缓慢的,它因此而残忍,也因此而美。

    把人抱上车后,君翰如将手覆在温随的额头上,他的手微微停顿了一瞬,继而下移到领口,很快解开那些纠结成团的衣服。

    温随的身子乍看上去没有问题,一摸却都是湿的。最外面的外套已经结干变硬,毛衣吸了水后又冷又重,没有半点热气。这个男人就蜷缩在一团湿冷的毛线与布料里,用残余的体温捂热里层的雪水。

    等掀开最里面的棉背心,那副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胸膛终于显露出来。君翰如不知道温随在这段时间瘦了多少,居然连胁下的肋骨都隐隐分明。

    他伸手抚摸了那皮肤下肋骨的轮廓。

    太冷了。

    温随似乎被他掌心的热度烫到,微微瑟缩一下,随即又本能地循着热源往他怀里靠。君翰如用大衣裹住这具光裸的身子,捂了一会,温随的身子逐渐回暖,眼睛也慢慢睁开。

    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但就算是在这种状态下,他还是凭着气味,凭着回忆,凭着感觉而知晓了面前的男人是谁。温随的眼睛突然红了:“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非常轻,也很含混,听上去像在呼唤某种思念已久的东西。

    “一直……一直都在想你……”

    “温随?”君翰如低下头问了一句,可那个男人已经靠在他肩膀上,再次昏睡过去了。

    车上只留着应急的药品和备用文件资料,至于那些增加舒适度的东西,统统被剔除在外。 君翰如翻了翻温随的行李袋,里面大都是衣服,还有一对玻璃杯,一把水果刀,几个苹果。在风雪里待了一夜,全都染上了潮气,不能用了。

    他脱下大衣和毛衣给温随穿上,自己只留了一件衬衫。衬衫没有系领带,纽扣也没有扭全,从领口的缝隙里,隐约还能看见胸膛上有一片青紫色的瘀血。

    之前砸到他胸膛上的,可能就是行李袋的玻璃杯和刀。水果刀不小,刀柄带着其余物品的重量砸在胸膛上,很有锐气。也不知为何,这伤并没有被处理,因此在随后几天便不可避免地恶化,看上去有些可怖。

    换上干净衣服之后,温随睡得安稳许多了。后座那么大,他却只缩在一个小角落,深色的大衣裹在他身上,就像裹着某种安静温顺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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