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 - 分卷阅读66
庞杂的集团业务,和邬逸春那如同走钢索的合作关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莫政雅……所有的压力都来到了他的肩膀上,如果他有一个地方没做好,那么罗弈筹划了这么久的这场复仇就会功亏一篑。
要是失败了,他该如何面对包括死去的罗弈在内所有人?
“我怎么可能是这块料,你真的太高看我了……”他颓然向后倒去,手臂遮住酸涩的眼睛,“你这个人,从来都不考虑我的处境,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
约莫是认床加上忧虑过重的原因,在客卧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易淮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中他也能听见吹得窗玻璃呼呼作响的高楼风,而眼前无数零散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变成了一大片蒙太奇的深灰。
他跌跌撞撞地在这片雾气中行走,过去的残影伸出长长的触须缠绕着他的身躯。
在近乎窒息的痛苦中,他的眼前出现了某个人的身影。
英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戏谑,吐出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温情,“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吗?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成年人的手,骨节匀长,指腹因为常年握枪留下了一片薄薄的茧子。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这个答案的。
“这样吧,我答应你,相应的,你得跟我做一笔交易……放心,我知道你拿不出钱,我要你这个人。”
你不要说了。他再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可这声音宛如附骨之疽,不住地往他的脑海里钻。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会和我一同生活。不要想太多,我没有虐待人的习惯,我会送你去上学,照顾我的人一样会照顾你,总体来说日常起居跟你在聂家没太大分别。只有一点,那就是如果你有哪里让我不满意了,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你不会杀了我。他蹲下来,把脑袋埋在腿间。你不会杀我的,你这个人只是嘴上说得可怕,实际上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了……唔,就是那边的那一间,我已经让人给你布置好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看挂钟上的时间他才睡了不到一个钟头。
这短暂的睡眠没能给他一点轻松的感觉,他的脑袋里面像是有一根筋拧住了,一抽一抽的,疼得他禁不住皱眉。
“罗……”
在黑暗中,有人正在门边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个人不是罗弈,罗弈不会再回来了,这个人是他更加熟悉的……
“聂郗成。”
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
“是我。”
聂郗成绷得紧紧的轮廓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快步朝这边走来,易淮尝试着坐起来,但手脚实在使不上力气,还没成功就被人按了回去。
“小梁?”
易淮试着跟他打趣,聂郗成摇摇头,“不对,是你的保镖,叫何坤的那个,看到是我就放行了。”
“真是谢谢他了,改天给他加薪水。”
聂郗成弯下腰,两人面孔挨得很近,都能够看到另一个人眼中那属于自己的倒影。
易淮眨眨眼,他一直知道聂郗成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那深邃俊朗的五官还是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聂郗成呼出的气息让他有些痒,他伸手环住这个人的脖子,把他慢慢地往下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不是这个。”
可惜聂郗成并不买账,“你的眼睛在说,你想跟我说的不是这个。”
易淮沉默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是吗……?”
“是啊,”聂郗成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那个人。”
易淮没有说话,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死死地抱住他。
昂贵的羊毛呢绒在他的手指下皱成一团,他把脸埋在这个人的脖颈间,熟悉的气息让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倏地安静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更可怕的恐慌。
如果连这个人都失去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我会死的。
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于心碎的痛苦。他咬着嘴唇,直到铁锈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才嘶哑地开口,“我只剩下你了,聂郗成,我只剩下你了。”
“我知道。”聂郗成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所以我不会丢下你。”
这一刻的他们一如十年前的镜像。
失去了父亲的少年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力道大得他怀疑自己会被碾碎。
——阿淮,我没有爸爸了。
凄冷的月光沿着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在地板上蹀躞流连,他用力从这个人身上汲取活着的力量,就像一株藤蔓。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忍耐。”
越是咬住口腔内侧,那滚烫的热流就越是不可抑制地上涌,堵着了他的喉咙。
因为白天在其他人面前压抑得太厉害,现在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哭出来。
积压的痛苦让他无声地颤抖,聂郗成抚摸着他温柔地头发,声音温柔得近乎不可思议,“你可以和我说他的事情。”
聂郗成的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他深呼吸,气息微弱地开口,“在他走的前一天,我叫了他哥哥,他答应了,他居然答应了。”
他和罗弈从来都不亲近,直到被隐瞒的真相揭开,他们都没好好地坐下来谈过一次话。
自上一代延续下来的仇恨、误解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这些都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座座巨山。
好不容易他翻过了所有的阻碍,来到他从未相认的生父和刚刚冰释前嫌的兄长面前,却在一切即将好转的前夕,中间联系着他们的丝线再一次地断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看着手中断掉的线头。
“我还不习惯叫他哥哥,但是我想,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到来了。他抓着聂郗成的衣服,“我……”
起初只有零星几声细碎的呜咽,但被强行压抑着的痛楚一旦开了个头就再无法隐藏,变成了几近失声的恸哭。
第六十一章 残月(六)
费川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前段时间堆积的压力和身体上受到的创伤让他常常陷入漫长的昏睡,有时候闭眼以前外头天还是亮着的,再睁开就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的意识不是时时都清醒,只在来人的时候隐约有所知觉。这天他像往常一样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他的伤口开裂那次伤到肌腱,为了不影响日后生活,除了手术还必须静养。
外面有人敲门,因为不是护士来换药的时间,所以他下意识以为来的是金丝眼镜。
“喻尧……原来是你啊。”他闷闷地笑起来,笑声带得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阵阵抽痛,使得好好一张笑脸变得龇牙咧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易淮松开聂郗成的手,推开病房门进去,“你以为是谁?”
“没以为是谁。”费川收回视线,精神倒是看着比前几天好太多,不再跟个死人似的。
不过易淮知道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他还沉溺在那一天的绝望和悲伤当中,可能整个余生都无法再从中走出来了。
他没多说什么,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在柜子上,然后从里面拿了几个山竹出来,一个个剥好了用纸碟子装着递到费川面前。
费川吃着甜甜的山竹,冷不丁发问,“今天是第几天?”他问的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又过去了几天,“我记不太清了。”
“第三天。”
费川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都第三天了啊。”
易淮剥完了这几个山竹,无视费川那不满的眼神拿起湿巾擦手,“医生说不能吃太多,我带这几个进来都差点被发现,你暂时忍一忍,等伤好了就不用再忌口了。”
不知道费川把他的话听进去没有,吃不到山竹就干脆把脸扭到了另一个方向,“他的……后事准备得怎么样?”
“现在外面还不知道。”
按照常理人死了以后要在家里布置灵堂,再广发讣告,通知亲朋好友等人士前来为死者吊唁,但他出于某种考量,和邬逸春联手封锁了消息,把罗弈的死讯死死地捂在了他们这个小圈子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罗氏掌门人意外亡故的事情迟早会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中,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可对于易淮来说,他要的就是中间这段近似于真空的时间。
他反复用一张湿巾擦着手,一直到那块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他还是在擦,“他原本预计在莫亦勋寿诞那天动手,不过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决定把这个日子提前。”
“提前到什么时候?”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