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 - 分卷阅读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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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的,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未曾埋葬,就连被称作衣冠冢的资格都没有。当初他离开荣城离开得太过匆忙,甚至来不及回到那个家中找到一件属于易淮的旧物,唯一一张两人合照是陈叔交给他,被他贴身存放,根本舍不得将它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空间中。很可惜的是,这张照片在他化身为尹源以后丢失在了一次逃亡之中,他尝试过去找,最后得到的答复是它很大概率已经葬身火海。他如此轻易地丢失了和易淮的最后一点联系,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不,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只要这里还存在就绝对不会有这一天。

    这里安葬着他心中的那个少年和无处宣泄的,提醒着他过去因为冲动和草率犯下的错误。无数次被痛苦和愧疚折磨得近乎崩溃的边缘,他都会一个人飙车到这个地方来,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来以前再悄悄离开。

    ——你救了我,我却什么都无法为你做。

    将墓碑彻底清洁了一遍,满是脏污的手帕已看不出原本模样,他站起来,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双手。

    抛开过去的犹豫徘徊,他下定了决心。既然易淮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就像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尹源这个人,有些秘密注定将要被埋藏在黑暗的深处。

    下山的路上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从西南方向飘来一大片浓云,遮住了一碧如洗的天穹,隐约是要变天的样子。

    那辆黑色宝马停靠在路边,位置跟他离开那时分毫不差,守在门边的心腹见他回来了,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那边发来消息说出发日期提前到今天了。”

    他们都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亲信,知晓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自然也知道那边计划再度有变。

    “还是按计划进行。”

    聂郗成颔首,接下来说的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有空的话去带几个人把山上的墓拆了。”

    前排的两个心腹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和震惊。

    “您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有个胆子比较大的向他提出疑问,“您突然让我们做这……这种事,万一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说实话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知道上面安葬着的那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但通过送的花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个对聂先生很重要的人。白玫瑰象征最纯洁的爱情,比如说……初恋。他们还没感伤几分钟,结果聂先生转头要他们上去把墓拆了,不是说他不能这样做,毕竟未亡人也有另结新欢的权利,可一般未亡人决定开始新生活也不会把前任的坟给刨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遭到了背叛,要么就是……疯了。

    聂郗成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他们想到哪里去了,连好莱坞编剧都没他们戏多。他侧过头,倒影中的男人鼻梁高挺、眉骨锐利,而那神色无疑是很温柔的,他都有点惊讶,自己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表情,“他还活着,我不想给他招来不幸。”

    原来是这样,给活人立碑建衣冠冢确实不大吉利,容易好心办坏事招来误解。两个心腹松了口气,不再提心吊胆的,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致的日子,决定趁早给他把这座衣冠冢给拆了。

    “拆了以后呢?您还没有放下吧。”

    “嗯,没有的。”

    聂郗成闭上眼睛,在医院决定亲吻易淮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了,不论最后是否能如愿,他都要去尝试一遍。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追求这个人,继续十多年前因为种种阴差阳错而没有完成的事情。

    ·

    不知道是不是病情持续恶化的缘故,温正霆这段时间除了昏睡就是昏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六小时。

    对于他这个程度的病人来说,眼睛闭上以后与其说是睡眠,实际上更接近于昏迷,能不能再有睁开眼睛的机会都难说。

    这天也是如此,飞机起飞以后他再度陷入了昏睡,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他很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恢复了健康,不仅恢复了健康,甚至一口气年轻了十几二十岁,苍白头发变成精神气的黑色,其中间或夹杂着一丝丝灰白。

    这天他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骊龙景轩喝茶,这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朝着某个方向招手,“聂先生来了。”

    别的东西他都听不进去了,只有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那就是聂元盛来了。

    聂元盛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据说祖上有和外国人通婚,五官轮廓仔细看的话比国人更深。

    “温先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做事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难以想象他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混混出身,“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把钱都拿走了的话,其他人要怎么过活?”

    越是看到这个人过得好他就越是怨恨,怨恨聂元盛和这么久了还要仰仗老丈人鼻息的自己。

    明明你跟我一样都是烂泥里出来的肮脏东西,凭什么你能过得这么好,我却只能在你脚边当条摇尾乞怜的狗?

    “温先生,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你不需要说第二遍,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走了。”

    他失落地跌坐在座位上,胸膛剧烈地起伏……不能让这个人离开,绝对不能。这个人死过一次,死在了自己的手底下,既然这样的话,他得让这个人再消失一遍。

    恶念诞生在一念之间,他抄起手边最近的工具,一根手臂粗的铁棍,疯狂地朝这个人砸了下去。

    砸碎一个人的头颅容易得就像是砸烂一个西瓜,铁棍举起落下,颅骨发出清脆的喀嚓声,带起飞溅的黏稠血浆。

    上一次他还得费心思上下打点,尽量让场面看起来像一场意外,但这一次他什么都不怕了,看到这个人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扭曲和怨毒都化作了无尽的畅快。

    聂元盛,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你吓不到我,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砸下的动作,渐渐地,面前的一摊东西已经看不出人的轮廓,就像是一堆被包裹在破碎布料中的肉块。

    流出来的血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忽然之间周遭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死去的人化成了亡魂,他们的四肢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边界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了一大片黑乎乎的影子。这影子无比巨大,没有确切的形状,仿佛有无数个头颅又像是一个都没有,它从深处发出尖利的叫喊,呼啸着向他袭来,将他笼罩在自己身体之中,缓慢吞食。

    “不要过来,啊——!!!”

    温正霆惨叫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头的灯是亮着的——得病以后,黑暗总是令他恐惧自己是否来到了地狱,他再没有关上灯睡过觉。此刻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涔涔冷汗都要把床单给浸透。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枯瘦如鸟爪的手指抬起来,到处摸索着想要找到联络用的工具,让自己的助理快些进来。

    他有两个儿子,亲生的蠢笨不堪看了碍眼,而看得上眼的的那个又不是他亲生的,两个人都巴不得他早日魂归西天,只有这个人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不能给这个人权力和金钱,要把他牢牢拴在自己身边,这样他就会一辈子当自己的乖孩子。

    但是坐在他床边的不是他看惯了的那个人。

    这个人头发剪得很短,精壮的躯干包裹在铁灰色的手工西装里,手中拿着一本书,如此年轻、充满生机,和病床上垂垂老矣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察觉到他醒了过来,这个人缓缓地转过身,看清楚这个人脸孔的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聂……”聂元盛三个字被他咬在舌尖,怎么都说不出来。

    聂元盛死了,遗体是他看着火化的,死人是不可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寻仇的……死了的人不可以,但是活着的人可以。

    “好久不见了,温先生,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仔细看的话五官并不像,至少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并不像,可是那种可恨的气质简直一模一样,几乎要将他重新带回方才的梦魇。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他大儿子那可疑的助理,他怎么都查不出真实身份最后决定斩草除根的尹源。

    “你是……”当时的怀疑和恐惧涌上他的心头,尹源这个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说不出来。

    “嗯,上次忘了自我介绍这次补上,我的名字是聂郗成,聂元盛是我爸爸,家父生前承蒙您照顾了。”

    聂郗成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那本书放到一边,拿起抽屉里干净的毛巾,贴心地替温正霆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毛巾也很软,可对于温正霆来说,毛巾擦过的地方像是被砂纸剐蹭过一样火辣辣的痛。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聂这个姓氏就是所有血淋淋仇恨的具象化。他将要代替死去的人回来寻仇。

    “你等的那个人不会来的。”

    聂郗成丢掉毛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怜悯,“他为什么要救你?生父因你惨死狱中,生母委身仇敌至死不知真相,认贼作父这么多年还不够他恨你入骨吗?”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背叛我,咳咳咳,不可能!”

    像是被他说的东西刺激到,温正霆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巴,被子底下的另一只手慢慢移动,因为他实在太像一具骷髅,这动作居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

    “有什么不可能的,温先生,你造孽太多,太多的家庭因为你而破碎,太多的人因为你遭遇不幸,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我……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温正霆做出副惶恐模样,不住地摇头叹息,而手指还在不停摸索,“我知道错了,我会补偿你们母子的,你要多少钱……盛江,对,你记得你爸爸的盛江吗?我把它还给你……”

    聂郗成愣怔了一刹那,“真……真的吗?”

    他看起来是真的被温正霆开出的条件打动,温正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嘴上再接再厉,“当然是……”

    就在温正霆手指尖将要碰到那样东西时,被子被人一把扯开,他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空气中。

    聂郗成抢在他之前将这东西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拿起是一把迷你的袖珍手枪,半个巴掌大小,子弹和都是特别定制的,射程大概只有五米。

    “温先生,”聂郗成眯起眼,枪口对准了温正霆的眉心,然后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温正霆瞳孔霎时放大,可结果是他的身边多了个烧焦的黑洞,聂郗成嗤笑一声收起手枪,“你不会觉得我会让你死得这么简单吧?”

    在这场博弈中落败的温正霆盯着他看了很久,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露出个充满恶意和讥讽的表情,“我不活着,难道让你那个死鬼爹活着吗?”

    然而聂郗成根本没有再搭理他,外面的人来敲门了,他转过身,背对温正霆过去开门。

    他大概以为收缴了那把袖珍手枪以后,自己就没有其他手段了。知道这是个绝佳机会的温正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从枕头底下拔出一把手枪,连瞄准都顾不上,对着他的背心就扣下了扳机……

    没有子弹,原本卡在膛上的那颗子弹不知去了何处,察觉到这一事实的温正霆颓然地瘫倒下来。

    聂郗成头也不回地将卧室门打开,进来的是温正霆的年轻助理和提着药箱的医护人员。

    “控制好计量,暂时别让他死了。”

    交代完这件事的聂郗成推开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温正霆看着这张平日里看惯了的脸庞——相对于他娇艳动人的母亲,他长得实在是太过平淡无奇,勉强能称得上清秀——第一次想要让他不要靠近自己。

    冰冷的液体被推入温正霆的静脉血管,他想放声大叫,想诅咒这个该死的、恩将仇报的杂种,可是心脏传来的阵阵绞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是真的要死了。

    第三十五章 惊涛(五)

    深夜两点半,荣城金都大酒店1304,穿服务生制服的女人敲了敲房门。

    “请问是先生您叫的客房服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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