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故事 - 分卷阅读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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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彦深呼吸一口,说:“没救了,对不对?”

    “通常来说,是的。”医生说,“根据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与以往经验,我们预计再有半个月左右时间,他就会全身器官衰竭;目前的治疗对他来说,你也看到了,实际上非常痛苦,只是他感受不到。”

    “那就再让他活半个月。”林彦强硬地说,“能活多久,就给他治多久。”

    他后退几步,靠到墙上,看着走廊的天花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甚至连难过都有些虚无缥缈,脑袋里一片空荡,像过风的荒原,贫瘠、没有生机。

    后面的时间,林彦又在医院办公室里听狱警说了当天事情发生时的一些情况,但无论他们说什么或者打算给出一份如何详细的文件,林彦都不愿再去听或者思考了,也无所谓监狱出不出报告。许嘉临已经变成了这副等死的模样,他完全没有心思再去深究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更不可能吹毛求疵地非要去责怪哪个人。

    夜里临走前,林彦在走廊监视器外站了很久,直到贺正西过来拉他的手,他才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转过脸。

    “先回去缓一缓吧。”贺正西说,“明天一早过来。”

    林彦没有拒绝。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解决了晚饭,只是林彦全程只是盯着简餐发呆,一口都没有吃下去,贺正西与陆驰自然也没有胃口,三人收拾干净餐具,转而开始在店里挑些今后在医院必需的日用品。

    便利店的收银大姐也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收银时安慰道:“来陪病人的吧?哎,要想开啊,小病别担心,大病凭运气,实在不好了,也不能钻牛角尖!”她边扫码边絮絮叨叨地说话,“看你们都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林彦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留下两人独自走了出去,他坐在台阶上对着手掌哈气,哈了几次都没有起白雾,挫败地又把手机掏出来,去玩林丛推荐给他的小游戏。玩了不过一分多钟,贺正西与陆驰结完账走了出来。

    陆驰把两人送回住处的路上,几次迟疑地要开口,依旧还是都憋了回去,下车前,林彦对他道:“陆驰哥,你要说什么就说吧,真不用太担心。”

    陆驰伸手给他拢了拢头发,说:“没事,你跟小贺记得回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个时候,想太多也没用。”

    “感觉每次都在麻烦你。”林彦对他说,“路上开车小心,小豆子肯定在等你。”

    陆驰笑了笑:“那小子?估计早睡着了。”

    他与林彦说过话,又跟贺正西聊了几句,很快就开车走了。林彦在路边上看着,直到车子完全消失不见了,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哥,走了。”贺正西过去小声说。

    林彦转过身,把脸埋到贺正西的肩上,贺正西也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下午,二次会诊检测结束,医生郑重地告知林彦,许嘉临已经进入脑死亡状态,往后的治疗,全看他们的选择。林彦依旧很坚持,他手里还有一些钱,他愿意让许嘉临在这里继续活着。

    医院的icu每天给他们半个钟头探视时间,林彦过去也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多数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偶尔可以在护士的指导下,给许嘉临擦一擦手脚。

    许嘉临身上插满管线设备,如果不是心脏还在跳动,他如今与一台安静运行的仪器差不多。只是这台仪器实在算不上精巧好看了,许嘉临年轻时长相风流,进了监狱也没有颓废,即便性格马虎差劲,做事不着调,他在林彦的印象里仍然算是个有魅力的人。现在,许嘉临那张原本总在肆意笑着的脸,浮肿发胀,甚至有些变形了。林彦不敢看,又必须看,还要死死地记在心里。

    探视时间之外,林彦也很少回家,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他都耗在监护室外的长廊里,不怎么开口。贺正西也没有心情再去找话题逗闷子,他与许嘉临之间感情虽然不太深厚,但也是有亲情存在的,这位曾经把流浪在外的自己带回家的长辈,现在竟然马上就要死了,说不难受是假的。何况,贺正西的心里还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之前劝林彦改签,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他很苦恼,但林彦却什么都没对他说过,没有责备,也没有抱怨。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第十天时,溪城开始降温了,冰凉的雨持续不断地下。林彦冒雨出去了一趟,没让贺正西跟着,回来时带了两个购物袋,里面是衣服。有些昂贵的牌子,质感剪裁都很好。

    “许叔以前穿过这家的衣服。”林彦微笑着说,“不过那是偶尔有钱的时候。”

    贺正西在这时已经明白了林彦的意思,临终的最后一套衣服,至少要体体面面。

    “我上个月回来时还在想,等他出狱,一定给他买够穿的,他身材比例好,穿起来肯定是个帅老头儿。”

    “水肿得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给他套上去,还好不好看。”

    “家里连张他的单人照都没有,入狱时的一寸照太丑了,头发剃那么短。”

    “…他就不能再跟我说句话么……临到头还这么随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林彦把衣服紧紧抓在怀里,一句一句地说着,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这是许嘉临出事以后,林彦第一次直接地表现出悲伤,他知道许嘉临是没有任何希望了,但他又是多么的不舍、不甘。

    第十一天,医院方面来人询问是否要做捐献,林彦直接拒绝了。这是善事,但林彦不愿意去做这件善事。他只想让许嘉临安安稳稳地再活几天,最后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捐给人还是地方?用来做什么?许嘉临的身体会被如何对待?林彦拒绝思考这些,别人的目光与评价,到了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天傍晚,贺毅与方西闵一起赶到了医院,林彦没有精力与他们寒暄,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就继续安静地坐着。而贺正西,因为有父母在的关系,他的心还是稍微地轻松了一些。他终究是个17岁的大男孩子,独立、要强这些东西,仍然需要时间缓慢历练。

    许嘉临在icu里无知无觉地睡到第十三天下午,生命提前走到了尽头,这时距离春节,只剩下十天。

    林彦做好了所有关于后事的准备,他谢绝任何人的帮助,自己有条不紊地给许嘉临整理东西、收拾仪表,联系殡仪馆与墓地。但他不打算再布置灵堂了,因为许嘉临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去陆驰的老房里做这种事,林彦认为是在给人添麻烦,也不吉利。

    许嘉临这个人,稀里糊涂地活,匆匆忙忙地死,像个真正的人生过客。过去,他交朋友、找女人,混各种圈子,可谓热闹潇洒,如今落到这样的结局,不知该唏嘘还是感慨。

    六年入狱生活,让许嘉临的社会关系变得十分单一,林彦直接省去了报丧这个流程,三天时间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他便跟贺正西一家回去了。下飞机的时候,林彦站在燕城干燥凛冽的风中,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溪城的监狱里,不会有人等他了。

    除夕前两天,林彦的账户上突然收到一笔35万的现金转账,之后有个电话拨过来,说是刚知道许嘉临的事情,让林彦节哀顺变,这笔钱是给许嘉临的还款跟利息,让他收着。林彦回想许久,才记起来这是过去曾经跟许嘉临关系不错的那位络腮胡叔叔。他对络腮胡的大名不太有印象,因为许嘉临很喜欢用每个人的外貌特征去给他们命名,连带给林彦介绍,也只说这是你络腮胡叔叔。

    35万?许嘉临兜里有几个钱,又能借出去几个钱,林彦是很清楚的。他留下5万,把剩下的钱重新还给了络腮胡。他不想替许嘉临占这份便宜,也没有精力再有多余的考虑。

    回到燕城后,林彦时常感到又累又困,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床上睡觉度过,不跟人交流,甚至连饭都懒得去吃了。

    到了年初三,沈涵也辗转打了电话过来。只是这通电话,是贺正西接的。林彦在前一晚洗澡时突然昏倒在浴室,到沈涵打电话时,他刚刚醒过来。

    林彦吃不下饭,每天在医院挂营养针,贺正西看着他身上的针孔,自己心里也密密麻麻地疼。他没办法抚平林彦心里的伤疤,这个伤永远都不会痊愈了,许嘉临化成了骨灰,埋在地底下,不可能再复活。

    “哥,你这是在折磨我啊……”他抱着林彦的手低喃,“对我好一点,行不行,我很快就满18了,咱们到时候好好谈个恋爱。我跟学长做的项目也要上线了,能小赚一笔,你难道不来夸一夸我?”

    林彦歪过脑袋,怔怔地看了他一阵子,问道:“什么项目?”

    贺正西见他感兴趣了,立刻说:“一个针对美学爱好者与专业设计师开发的小应用,很漂亮的!”他掏出手机展示给林彦看,“怎么样,审美还行吧?”

    林彦看他划了几页,重新闭上眼,“跟人做事,要长心眼,保护好自己的研究成果。”

    贺正西锁了屏,捏捏林彦的手,“你还不了解我?”

    林彦抿起干白的嘴唇笑了笑:“好吧,你一直挺聪明的,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贺正西趁机把保温桶提起来,对林彦道:“既然不说什么了,那咱现在吃饭?”

    林彦转过身去,摇了摇头。

    贺正西沮丧地把保温桶放回去,小声道:“那我以后也不吃了。”

    林彦笑出几声气音,背对他说:“我是没心情,吃不下,你凑什么热闹?”

    贺正西悻悻地回答:“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没心情吃东西,难道我就有了?”

    林彦却没有立刻再说话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贺正西以为他又睡着了。

    而床上的林彦只是在想,到目前为止,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最重要的人了,这一份重要与贺正西的重要完全不同,因为许嘉临是他认定的父亲,是让他活下去的人。现在,他的父亲不存在了,他也不可能再去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地冲着许嘉临喊一声“许老头”。林彦曾经的人生目标是买套房子给许嘉临养老,可这个目标没有机会实现了。

    他自5岁与许嘉临相识,从那时开始,无论许嘉临这个长辈做得如何,至少林彦自己算是有了依靠与归属。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一路跌跌撞撞、乱七八糟地走到现在,再熬几年就能过上幸福安稳的小生活了,为什么必须要在这里停下?林彦想不通。越是想不通,他越是要去想,想得脑子几乎要炸开,头疼欲裂。

    林彦不仅在想这些事情,他还总是反复地去猜测许嘉临在倒下去时那一刻的体验。

    痛苦吗?绝望吗?甘心吗?还是会认为,这下总算轻松自在了?

    他每天睡这么久,却没有一次梦到许嘉临,他很希望能在梦里与许嘉临说说话,或仅仅是见一面也行。他要求让许嘉临一直在监护室里没有意识地活着,无非是想最后尽一尽孝道,但现在看,也不过是在寻求内心一些安慰。

    许嘉临完完全全地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林彦想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哥!”贺正西慌慌张张地去搂林彦,顺手拽过呼叫器,“我叫医生!”

    林彦默不作声地摇头,推开贺正西,用被子把自己整个盖起来,说:“我明天要出院。”

    贺正西急喊:“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去?!”

    林彦掀开被子坐起身,阴沉着脸看向贺正西:“我这个样子?我什么样子?你还把我当大哥么?!还是觉得我成累赘了?”

    “我……我没那个意思……”贺正西收回气势,抓了抓耳朵,“反正开学还早呢,你就住着,养好身体再出去。”

    “我没病!”林彦冷脸道。

    “可你就算回去也吃不下饭!”贺正西坐到病床附近的椅子上,两手紧抓着林彦的小臂,急切地说:“哥,你有厌食的倾向,一直有,只是过去我们都没发现!”

    “我说了,我只是心情差,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林彦一字一句地回答。

    “那我们就住到心情变好啊!”贺正西近乎哀求地喊,“哥,你为什么总要拒绝别人的好意?现在不是十年前,我们的生活也没那么苦了,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把肩上的责任放下来一些,好吗?”

    他的语气充满劝慰,仿佛在谆谆诱导一个小孩子,只是林彦并不吃这一套,他厌恶被人左右。

    “我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别人恰当的好意。”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住的房子,两套都是受人恩惠;我在餐厅工作,也是因为老板娘当初心软;我高中时代的饭卡上,第一笔钱来自赵晟;旧祠堂小卧室里你一直睡在上面的那张双人床,是陆驰哥花钱买的……甚至,连许,连许老头的罚金,也要多谢你父亲给的那笔钱。”他盯着贺正西,面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年前收的款子,这会儿还在卡里躺着。哦对,还有小时候那些街坊邻居的关照。你觉得,这些都是拒绝别人的好意?我倒是认为自己像个要饭的,混到现在一无是处,到如今,居然还得受你这个弟弟的管制。”

    贺正西没话说了,实际上他总是对林彦没什么办法,林彦的逻辑向来都能把他堵得无话可说、无路可走。他无奈地站起身去帮林彦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桌上,自己则站到了两米外的窗户附近,不发一语。

    林彦疲惫地靠着枕头,仰起脸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从贺正西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垂下来盖过眉毛,发梢有几缕软软地贴到耳朵上。因为吃不下饭的关系,林彦原本长出一些肉的脸颊又瘦了下去,唇上的颜色也很浅。不过,即便在住院,情绪也很差,他仍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立整。每天都要冲澡、洗头,甚至会用心地刮一刮胡子。抛开说话做事的风格不谈,仅看外表的话,林彦完全算得上“人畜无害”这四个字。

    不存在又爱又恨,贺正西想,自己只是太喜欢了,太爱了,所以总在失控。

    两人如此冷持了十几分钟,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要给林彦挂水。

    “不好意思,姐姐。”林彦换上一副温柔好说话的模样,“今天先不要给我打这种东西了,我会去跟医生说的,麻烦您跑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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