岌岌可危 - 分卷阅读18
方杳安突地停下了笔,季正则把手机放下来,琥珀色的眼瞳清澈透亮,直直要望到他心里去,“关我什么事?”
方杳安心里像养了一只坏鸟,季正则一说话,它张着翅膀扑腾扑腾地乱飞,尖尖的鸟喙啄得他疼,软软的鸟羽又搔得他痒,怎么回事——他好想和季正则接吻。
六班的课代表敲响了门,“老师,作业。”
他们忽地错开目光,六班的课代表是个戴眼镜的女生,放下垒高的作业,也掏出个盒装的苹果给他,“怕等下人多了,就轮不到我了。”
方杳安这下倒真觉得该买些苹果了,学生的苹果一个个往里收确实不好意思。到了水果店才考虑该买多少合适,思来想去算不清楚,索性买了三箱,给带课的几个班上晚自习的学生都发一个。
这个中国独有的圣诞节俗让这天苹果价格飞涨,三箱下来不大不小也是一笔钱。方杳安算是对金钱没概念的人,他工作稳定,无妻无子,没有任何花钱的兴趣爱好,也不供房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为全家就剩他一个。季正则要是个穷孩子,他可能还能有事没事接济一下,可惜季正则是个出门拿钱砸人,回来拿钱买菜的阔少爷,钱还真花不出去。
水果店老板借了个推车给他,叫他下晚自习再来还,他就推着苹果在冬夜的校园里走着,一直到教学楼下。推车上不去,他得自己搬,三箱一起不可能,两箱似乎也吃力,他单搬着一箱上去。
刚到二楼就看见季正则从他办公室出来,方杳安眼镜滑下来了,抱着箱子没手扶一把,挂在鼻梁上很不舒服。季正则走过来顺手将他眼镜推上去,又把苹果接过来,“你去哪了?”
六班后门没关,他们在走廊上说话,引得自习的学生回头探。方杳安意外地看见黄玉新一闪而过的眼睛,赶紧嘘了一声,拖着季正则往办公室走,“我买苹果去了,你怎么没上自习?”
“你值自习人不在,我不得来看看你?”
方杳安点点头,“哦,你先回教室,我还有两箱在下边呢。”
季正则把苹果搁到他办公室,“你待着,我给你搬上来。”季正则一次性扛了上来,用脚踢了踢箱子,又抬眼看他,“你这是打算一人发一个?”
方杳安点头,“光收不送怪不好意思的。”
季正则笑一声,“嘿哟,脸皮还挺薄。”他很自然地坐到方杳安的椅子上,清了清嗓,“过来。”
方杳安狐疑地凑过去,站在他身边,看着季正则拉开他的抽屉,嘴里念念有词地数落他,“放一下午了,你怎么也不打开看看。”他拿出两个盒子来,仰头看他,“给,这个平平安安,这个,心想事成。”季正则把盒子拆开,是一个橙子和一个苹果,他看方杳安没反应,又烦躁起来,低下头,不驯地在后脑抓了一把,“啧,是他妈挺俗套的啊。”
方杳安心里的鸟又扑腾起来,不上不下的梗跃在他喉头口,又扎又痒,他终于捧起季正则的脸,在少年骤然放大的浅色金瞳里,重重亲了他一口。
苹果是下晚自习前叫几个班的课代表发的,学生时代的欢腾雀跃总是来得很容易。方杳安整个晚自习都忙着收苹果和答疑,等到他洗完苹果出来,这一层几个教室灯都熄了,季正则背着包手揣兜朝他走过来,“老不见你人,又干嘛去了?”
他把洗好的苹果一下递到季正则嘴边,嘴微微抿着有个笑。
季正则后仰了一下,视线狐疑地绕了一圈,就着他的手咬了口苹果,下巴扬起来,“别想洗个苹果讨好我,我可不爱吃苹果。”
方杳安摇摇头,“不是的,所有苹果我都看了,最喜欢的这个给你。”
他不说最大,不说最红,他说最喜欢。
季正则倒吸一口气,视线一下变得无处安放起来,掩饰地咳了咳,“什么苹果这么甜?”他顿了顿,眉头郑重其事地聚起来,“转基因的?”
等到方杳安收拾东西好下楼,教学区都空了,外面正雨夹雪,两人都没拿伞,方杳安办公室放着一把,季正则要上去拿。
方杳安说,“别上去了,还得开门怪麻烦的。”
季正则从他怀里摸了钥匙,“你淋坏了更麻烦。”转身往楼上走,被方杳安从后面牵住了手,“一起上去吧。”
太晚了,学校里空晃晃的,楼道的声控灯都灭了,季正则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你手怎么这么小?”
“哪有小?”不是较真,他真不是什么小手小脚的人。
季正则把另一只手展开伸到他面前,“比比,小不小?”
“跟你比?”季正则那么高的个头,怎么能比?
“还想跟谁比?”季正则笑,和他挨近了些,“你胆子大了啊,都在学校里敢牵我手了 。”
方杳安埋头下来,“不是晚上没人嘛。”
季正则把他搂进臂弯里,“赶紧拿了伞回去,这天冷得,真想跟你就地钻被窝。”
方杳安开了办公室的门,话说出来竟然有点内疚,“我今天想早点睡觉。”他怕季正则不高兴,又紧接着说,“我今天上了三节课还守了晚自习,很累。”
季正则把他推进门,方杳安腰抵在办公桌上仰头看他,季正则扣着他下巴,“谁不让你睡觉?舌头伸出来,亲够了就让你睡。”
方杳安的手臂垂在他肩上,探出来的舌尖被季正则吸进嘴里,两条舌头温存地缠在一起像要融化,方杳安整个人都热起来,视线氤氲而模糊,透过半阖的门似乎看见空中闪烁的雪光,影影绰绰的,真漂亮。
周一,他和季正则接吻的照片出现在学校论坛和公布栏上。
第十四章 (1)风动
图上露脸的只有他,季正则连后脑勺都被厚码遮得严严实实,尽管写得是他和学生接吻,但事实上另一个是谁根本看不清楚,可不管是谁,他在学校和男人接吻,就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处分下来的很快,他当天下午就收到了解聘通知,甚至没有得到和传说中季正则的舅妈说话的机会。
与此同时,季正则消失了。
他有种求仁得仁的快感,就好像他每天都在这种预知的担忧里惶惶不安,等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反而觉得解脱。
他不知道是照片是谁拍的,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确实和学生产生了超出师生的关系。只是两点一线的生活被打破,他觉得空落落的不自在,每天就只能龟缩在这个房子里。他甚至觉得房子忽然就死了,想想又觉得自己荒唐,房子什么时候活过了,只是比起之前显得空空寂寂,没有一点人味罢了。
静下来的时候总觉得屋里脏,脏得他受不了,开始大扫除,从客厅的地板擦到书房的柜子,发现上个月订的半月刊都还摊在桌上。他看到刊物的封面引了叔本华的一句话,“当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就痛苦,当欲望得到满足时就无聊。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不停摆动。”
可他天性冷淡,连痛苦都少,他只有无聊,无聊质变成痛苦。他这小半辈子都按部就班,乏善可陈,他现在忽然回头翻阅,过去无波无澜的几十年里,季正则的出现已经成为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人心怎么也猜不透,订的杂志永远看不完,活了三十几年,一点也不了解人生的意义——碌碌无为与浑浑噩噩,他在生活,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正因为生活平庸才使他格外容易被激情虏获,他是一潭渴望燃烧的死水,做好了过把瘾就死的准备。
电脑还放在桌上,紧急修改的课件已经没用了,他太无所事事,放下抹布,握着鼠标随意地点滑,错手点开了桌面上的某个软件,是他的微博,一共就发了七条,毫无人气像个废号。
最后一条还是暑假和季正则看完电影后他打的评分,他意外的发现下面竟然有人回复,“别虚掷你的一寸光阴,别试图补救无望的过失,别在无聊,平庸,愚昧的事上消磨你的生命,成人资源,色(鼓掌)情影片,一应俱全”
方杳安看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评论,勉强看出这是个卖片的,居然有点心动,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他只跟季正则做过,他想看看自己对其他男人的身体会不会有反应,试探着问,“两人男人的片子有吗?”
那边隔了两分钟才回,一堆符号显得花里胡哨,“更有海量g(鼓掌)v任君选择,+v (爱心)xiaxiaozhengshop233(飞吻)。”
方杳安看了半天才想明白+v是加微信,将信将疑地加了,验证刚通过,那边就自动发来一连串的价目表,五花八门的分类详细。
方杳安快速浏览了一遍,他也看不懂,又问了一次,“两个男人的片子有吗?”
那边回得很快,“gv20块钱30部,一口价!都是海内外几家大公司最新最火爆的精品!价格是高点,质量绝对上成!”
方杳安根本不了解行情,想着一部一块钱都不到,似乎很划算,就发了红包过去,还跟了一句,“上乘的乘打错了。”
是欧美的片子,一黑一白,两个男人都又高又壮,满身结实的腱子肉,抱在一起亲得啧啧有声,方杳安抱着观摩实验的心态,面无表情地盯看着。两个人又摸又舔,白人把黑人压在身下,插进去以后横冲直撞地颠起来,淫浪的喘叫夹杂着粗口不绝于耳,他仍然冷眼看着。
直到白人把那根像大肉肠似的阴茎抽出来,两腿岔开,握着阴茎对准黑人的脸,液体从马眼突射出来,腥黄的尿顿时浇了胯下的黑人一脸。黑人躺在地上,沉醉又痛苦地张大了嘴,像在接受恩赐的圣水,咕噜咕噜地把尿往下吞。
方杳安腾地站起来,捂着嘴冲进厕所,趴在马桶上,胃都快呕出来。他捧着冷水往脸上浇,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干又瘦,脸色灰白发青,死气沉沉的,像一架附着肉身的骷髅。
他右手在脸上摸了摸,眼帘低垂,红色的手绳从袖口漏出来,衔着的那颗小钻好像也变得暗沉无光。他一阵心紧,忽地张嘴把那颗钻含进了嘴里,又抬眼看镜子,痴滞地自言自语,“不漂亮了。”
他端着外卖盒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想起季正则总喜欢把他抱在腿上,“我发现我抱着你跟小熊维尼抱着蜜罐似的。”话说出来季正则自己先笑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甜,原来上辈子是个蜜罐啊,嗯?”
甜吗?
他试着在手上舔了一口,又连忙啐了出去。
咸的。
他起身洗手去了。
等他接到叶嵋的电话,说是过年回b城了想和他见一面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他终于找到一个出门的理由,尽管他根本不想见叶嵋,下了楼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雪,今年的雪频繁得让人没了惊喜,雪势不小,他穿得不多,却也懒得再上楼。
门口的槐树底下有两个玩雪的小孩,童音软糯蹦蹦跳跳地在念音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孩子脸颊冻得红通通的,笑着喊他,“方叔叔好!”
方杳安心情因孩子烂漫的笑容有一瞬短暂的晴空,他在孩子细软的发顶揉了一下,淡淡地笑,“你们好,怎么不回屋里玩,要感冒的。”
孩子兴冲冲地指着天上,“喜欢雪!”
他仰头看了看头顶被肃杀的冬刮得光秃秃的老槐树,恍惚间回到今年夏天,金闪闪的光从斑驳的树影里漏下来,一串串淡黄色的槐蕊缀满树枝,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个傻问题,“这棵树多少岁了?”
季正则的声线懒而低,漫不经心,“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它?”
树怎么说话?
他被季正则戏弄似的回答激得恼起来,气势汹汹地扭头,看见少年笑意盈盈的眼睛,嘴抿成一道旖旎的弧,明朗却恶劣,“凶我?你凶树啊,你骂它,‘真没用,长这么大,话都不会说!’”季正则的眼睛弯成两瓣桃花,潋滟多情,“我要成了树,第一个就告诉你。”
他听见头顶的风吹得树冠拂拂作响,槐蜜清雅的甜香沁人心脾,他问自己,是风动还是心动?
第十四章 (2)叶嵋
他到了地方才发现还是那时和丁遥来的咖啡厅,他有点纳闷,怎么女人都喜欢到这谈事?弄得他坐下来还有些恍惚,总觉得季正则要进来了,走到他面前兴师问罪,“你他妈得罪我了。”又落寞地控诉他,“你欺负我,我吃醋了。”
他按了按眉心,勉强让自己心神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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