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虚而入 - 分卷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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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老师,我没事,我会做饭,我在别的地方睡不着。”之后,还说“谢谢老师”。

    班主任当天晚上还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接电话的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班主任让他可以在家休息几天,结果第二天他还是准时去上学了,然后还说自己想住校。

    又过了一天,他主动来找班主任,后面还跟着同宿舍的祁皓。他说:“老师,能不能给我警察的电话?我想看监控录像。”

    去看监控录像之后的事情,他都记得,但是之前一天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记不清楚。上大学之后,他去咨询过心理医生,每每试图回忆总是头痛欲裂。医生给他做了许多测试,说他这种情况确实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细节,但是症状比较轻微,而且并没有对生活造成严重的影响。

    他记得当时那个医生对他说:“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很多人会因为不堪忍受痛苦,导致性格甚至人格上的改变。即便是一些成年人,也可能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才能走出来,有一些人可能在余下的一生都要受到这件事的折磨。

    “而事情发生时,你只有十几岁,还是一个心智没有完全成熟的孩子,虽然现在你还有一些不能马上解决的问题,但是你面对它们的心态一直很积极,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难得的,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他说:“我想过死,有一段时间特别痛苦,很想死掉就算了,而且我不敢回家,一回家就想死。刚出事的那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害怕。后来,我同学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们宿舍住。

    “那时,已经是半夜,宿舍已经关门了,他带我翻墙进去的。他是我同桌,我那时候是走读,他们有几个人是住校的。我同学说他们屋里有空床,就让我在那儿睡了一宿,他还把他的被子给我盖了。第二天,我就去跟老师说我要住校。”

    医生听了点点头,说:“及时进行心理干预,尤其是社会支持,很多时候都是帮助遭受特殊事件的人们走出阴影的关键。我想你的同学当时会那么做,大概只是单纯地出于对你的关心,但却同时在心理上给了你很大的支撑和帮助。”

    他想了想,又说:“当时警察说,事故的监控拍得很清楚,大货车是全责。我其实本来不敢去看监控录像的,也是我同学鼓励我去的。他说如果亲眼看到真相,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不记得他原话是怎么说的,意思就是说,我如果没有看到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就会不断地去想这件事,去想为什么,再也看不到别的事情,所以还不如下狠心面对真相,千万不能像佐助那样……哦,那是一个漫画里的人物,我们当时都在看……所以,我就去跟老师说我要去看监控录像,我同学也陪我一起去的。”

    医生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解释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会让人反复回忆创伤性体验,回避与该事件有关的刺激,久而久之会产生很多的负面情绪。

    “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强行让自己面对当时的画面,这样做很冒险,对一些心智软弱的人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不过对你却似乎很有效,你是一个内心坚强的孩子,能够非常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在这一点上,你又是幸运的。”

    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温暖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很轻松,然后缓慢而坚定地说:“那个时候,有他在我身边,是我最大的幸运。”

    医生感叹道:“我想,你们应该会成为一生的好友吧。”

    他说:“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不过很遗憾,他后来出国了,这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已经过了快五年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他当时走得很突然,好像过了一个假期就没有再看到过他,我难过了好久。后来想想,同学一场,突然相遇又突然离开,简直就像是为了特意来帮我一样。这样一想,我就原谅他了。不过,遗憾还是有的,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他说。”

    医生问他:“你想对他说什么?”

    他说:“谢谢总是要说的,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哈哈哈,直接那样说真是有点尴尬吧。还有就是,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成为朋友,我希望在他需要陪伴的时候,我也能在他身边。”

    车子猛地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开得太肉,导致刘文倩闯黄灯未遂,她怒路症发作,骂了一句脏话,赶紧回头查看乘客的死活,关切道:“你俩没事吧”。

    方袁一脑袋磕在玻璃上,但是敢怒不敢言,揉着脑门,一脸的倒霉相。肖清系着安全带倒是没事,他心里乱极了,刚才一路上都不停地想起当年那次车祸的事,越想心里越发慌。这会儿突然停下来,他才觉得有点晕车,被刘文倩这种开快车的晃了一路,直想吐。

    “还有多远?”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快到了,还有两三个红绿灯。”刘文倩说,看他那个脸色,实在担心,“你没事吧?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怕你低血糖。”

    肖清心说,我还吃东西?我现在就要吐了……眼见着变了绿灯,就催着她快往前开。

    车子漂亮地滑过几个电动车,稳稳停在大门口,不远处就是门诊和急诊的楼。肖清下了车,撑着车门缓了口气,快步往里走。

    刘文倩赶紧回头骂方袁:“还愣着干什么,你赶紧跟着,赶紧跟着!我先去停车!”

    (43)

    肖清急急地往前走,方袁在后面紧跑了几步才追上,窥着这人的脸色,见他脸色发白,急出一脑门汗,气也有点喘不匀,只是脚步还算稳。上台阶时,肖清的脚步明显慢了,他赶忙伸手扶了一把,竟然也没有被挣开。

    这家医院靠近市郊,也是急救中心的定点医院,紧急送来处理外伤的人很多。他们进了急诊大楼没走多远,就看见两波急匆匆抬着人跑过去的,一看就知道伤势严重,其中一个两条腿的膝盖上翻着横切的口子,腿上血肉模糊不知道是撞在了什么利器上,或是被什么机器砸了。

    旁边的几个人汗流浃背地抬着人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浓重的血腥气混着一股子汗味也迎面扑来。肖清刚才就有些犯恶心,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冲到一边的垃圾桶旁,把之前勉强吃的那点汤汤水水全吐了。

    急诊部的空气中时刻弥漫着各类消毒剂的混合味道,肖清只觉得总有股压不住的血腥味往他鼻子里冲。这味道似曾相识,里面夹杂着某些他极力想要忘记的东西。他恶心得厉害,已经吐不出东西,却止不住地干呕,眼前阵阵发虚,头也跟着疼起来。

    方袁在旁边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扶还是该去叫医生,急诊大厅里放眼望去连个饮水机都看不见,服务台的护士刚才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会儿终于回来了。

    “肖哥,我去问问服务台的护士,你稍微等一下啊……要不我先扶你过去坐一会儿?”他对肖清说。肖清摆摆手,哑着声音让他快去问,他只好先跑去服务台找护士。

    肖清恶心的感觉止不住,干呕了一阵,头痛欲裂。他一手撑着墙不敢动,只怕再走一步就要倒下去。他抬头往方袁那边看,眼前看东西都是花的,想着是不是应该跟他要块糖,但是离这么远,喊是喊不动的。

    方袁过了一会儿,端着一杯温水小跑回来,肖清接过来漱了漱口。方袁说跟护士打听了,下午车祸送过来的人是在里面。

    “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找找。”说完,人就跑了。

    肖清扶着墙,慢慢把自己挪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眼前净是虚影。这地方让他觉得好像来过,面前一扇门隐隐透着点亮光,进进出出很多人,全都急急忙忙地走来走去,脸都看不清,只看得见有的人身上有血,有的人没有。

    门口有个人冲他招人,让他进去,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对他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清。

    从门口走进去,里面有张床,上面躺着个人。他走到床边傻傻站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头侧一处伤口看着骇人,脸上有擦不干净的血污。他们告诉他那是他爸爸,但是他一开始甚至认不出来,看了半天才依稀觉得那是一个曾经很熟悉的人。

    感觉像是隔了一层,非常不真切。身边似乎走过一个人,然后旁边恼人的仪器声音就消失了,周围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人已经死了,所以要关掉,他的意识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感受依然很不真实。

    他不太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是应该哭吗?他真的不会再起来了吗?

    离开这个屋子,我就是一个人,他们让我进来和你告别。怎么告别?你能看到我吗?或者我应该握一握你的手,但是你手上都是血,他们怎么没有给你擦干净?

    正犹豫着,那只手忽然动了,直直向他伸过来。肖清吓了一跳,他恐惧地想起那只手阴冷的触感,下意识地要往旁边躲开。

    “你别过来!”他竭力喊了一声,转身想跑,却有股力量缠住他让他没办法逃走。

    “是你丢下我的,我已经跟你告别了。”他痛苦地想,“你还要干什么?你要带我走吗?”

    随他如何挣扎,那只手还是一把抓住了他,手掌温热,肖清被烫了一下。

    手是热的……他想,他没有死。

    祁皓看见方袁进来就暗叫糟糕,出来一看那人失魂落魄地歪在椅子上,赶紧跑过去要抱他。走近了发现肖清的样子有点不对劲,看见他忽然神色痛苦地挣扎起来,祁皓赶紧拉住他的手把人搂过来,结果这人一下就软软地往下倒。

    祁皓吓了一跳,托着肖清让他先靠在椅子上,一摸这人的后背,全是虚汗。他胳膊上刚被缝了几针,头上也被撞了一下,有些轻微脑震荡,这时候不敢逞能把人抱起来,只好扯开脖子鬼吼鬼叫地喊医生。

    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周围有人在吵架,刘文倩和祁皓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这人脑子也是一根筋啊,你们公司那么多人,换个别人的手机打个电话不行吗!”

    “大姐,我真的刚醒,都给我撞晕了!不信你问他们!”

    “我问个屁!他要是出点事儿,我看你怎么办!”

    “我还没说你们呢!网上哪个傻x拍的视频能信,你们还他看?哎,姓方那小子!你给我回来!”

    肖清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吵醒的,他动了动,正吵得来劲儿的两个人赶紧围了过来。祁皓脸上青青紫紫的,还包了块纱布,模样十分好看。刚刚还喊着要揍人的大嗓门瞬间变成得软趴趴,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细声细语地说:“宝贝儿,你低血糖了知道吗,多危险啊……”

    刘文倩听完这一句,只觉得牙要倒,恶狠狠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肖清看了看他,忽然便要坐起来,祁皓赶紧拦着:“刚给你打上葡萄糖,你别动……”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人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肖清胳膊上下了死力气,勒得祁皓差点真翻了白眼。

    过了好半天,肖清微微颤抖着说了句:“你不要死。”

    声音里全是绝望的祈求。

    别的话,肖清实在委屈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也直往外涌,只能用尽了力气把人留在自己怀里。

    祁皓的领口瞬间湿了一片,肖清抱着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这下可慌了,手上一通拍背,嘴上一顿乱哄,只是收效甚微。

    安抚了好一阵,肖清才脱力般软倒下来,皱着眉急喘了几声,虚弱得只剩下气音,小声说了句:“……肚子疼。”

    (44)

    挂着水,把人从一个医院送到另一个医院,又是一通折腾,半路上给钟大夫打电话,毫无意外地又是一顿数落。不过数落归数落,等他们的车子开到医院,早有接人的护士等在大门口。

    肖清之前已经有些出血,在急诊那边检查说是先兆流产,给吓得够呛,路上越想越害怕,只觉得肚子疼得受不了。到了这边,钟大夫看了看出血情况说是不太严重,先挂上药观察情况。

    “之前做产检的时候,我没告诉你们吗?他体质比较弱,现在孩子渐渐大了,对营养的需要越来越多,我是不是说的让你们加餐,结果连饭都不吃了,孩子不想要了?”

    钟大夫跟着忙了一通,这会儿总是有时间好好说说这两个人了。刚才接到电话发现又是他们俩要搞事情,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生个孩子虽然也七灾八难的,但怎么没见搞出这么多花样!

    他原本想好了要恪守自己的职业操守,必须见缝插针好好敲打那些不着调的父母。只不过眼下这两个人看起来太惨,一个人虚弱得很,满脸泪痕,可怜兮兮躺在那儿忍痛;一个胳膊渗血,脑袋青紫,全身脱力坐在那儿犯晕……搞得他都不忍心说什么重话了。

    “老老实实躺着吧,卧床静养一个月。”钟大夫走过来看了看药量,又交代祁皓让他等药打完了,检查一下出血的情况。说完又仔细看了看他那受伤的胳膊,让他一会儿去找护士重新包扎一下。

    徐阿姨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这副样子也是吓得不轻。早上出门时还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两个人,半天没见就都进了医院,孩子还险些出事,她进了屋都不知道该先照顾谁。这病的病,惨的惨,她骂也骂不得,干着急了一通,才发现住院的东西也没带全,把带来的吃的给他俩放下,又回去取东西。

    肖清昏睡了一阵,一直没断了做梦。他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睡着,徐阿姨进来跟祁皓说了几句话他似乎也听见了,就是醒不过来。

    梦里总是回到他们家的老房子里,他一个人待着,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开了,还是觉得黑。然后电话就响了,声音在黑漆漆的客厅里突然炸开,他缩在自己屋里不敢出来,房间的门口像个黑洞一样不知道通向哪里。

    电话响了很久,铃声越来越弱,他突然想到那应该是祁皓打来的电话,要叫他去学校翻墙。如果他不敢从墙头跳下来,祁皓会下面说:“快跳呀,我接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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