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 - 分卷阅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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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凤台想自己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和蒋桐还能回到从前。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他们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都不清楚。

    蒋桐放下电话回到病房。母亲还在昏睡,即使在睡梦中也因为病痛折磨而微微呻吟着。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清醒。第一次出icu后,因为病情反复,他们已经又收到两次病危通知书。谁也没讨论过最坏的情况,病人日渐消瘦如枯柴的身体和医生面对化验单紧皱的眉头已经是无声暗示,提醒他们在与癌症的斗争中节节败退。

    方大勇正坐在病床边发呆。男人本身块头不小,裹着臃肿冬衣坐在小折叠凳上,显得更加委屈局促。经过一个冬天,他鬓边的白发忽然多了起来。听见门响,他站起身:“小桐来了。”

    蒋桐以为他是来接班的:“叔叔今天怎么到得这么早,不用接蓓蓓补课了?”

    方大勇呵呵笑着,手中却无意识地攥紧了围巾:“对,对,今天让她自己回家热饭吃。”

    “叔叔跟你商量个事儿,不会占太多时间,十分钟就行。”

    蒋桐心里一紧:“什么事?”

    方大勇看看表:“咱们出去说吧,别打扰你妈妈休息。”

    他神情恳切,蒋桐心怀疑虑却不好拒绝,也只能答应下来。方大勇说是十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却一路带蒋桐出了医院,走进旁边的咖啡厅,还给两人各点了一杯饮品。

    蒋桐的疑虑升级为惶恐。宋依依发病后,方大勇为了省钱,自己出车时中午只吃白馒头蘸腐乳,一杯咖啡三十块,抵得过他两个礼拜饭钱。

    他叫住服务生:“我不喝咖啡,白水就行。”

    最终一杯咖啡一杯水,方大勇还是把咖啡推给他,自己端起白开水,咕咚一声喝了个干净。放下杯子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仿佛刚刚喝下的不是水,而是满满一杯二锅头。

    “小桐”他不敢看他:“你有什么打算?”

    蒋桐没碰咖啡:“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说你妈妈”方大勇仿佛患上失语症,突然口吃起来:“你妈妈的事,你……你觉得……”

    “我同医生商量过了”预感一分一秒成真,然而只要真相不拆穿在他眼前,蒋桐就可以装作什么都看不到。

    “化疗效果一般,继续下去对身体伤害太大,得先停下来养一养。有几个国内还没正式上市的靶向药对晚期病人效果很好,等下周基因检测的结果出来,如果有效,我就托人从新加坡带过来。”

    “之前也有和妈妈情况类似的病人,用药之后肿瘤细胞迅速减少,甚至顺利出院的……”

    “国内还没上的药,应该不便宜吧。”方大勇喃喃。

    蒋桐噎了一下:“对,一个月光药费肯定过万。但我这里还有些积蓄,也在面试北京的工作,现在有两家不错的公司已经进了二面,工资估计不低。”

    “不读书了?”

    蒋桐笑了一下:“如果拿不到带奖学金的offer,就不念了。”

    话一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好像两军对垒,严阵以待,只有一秒的疏忽,也被对方抓住了空子。

    果然方大勇紧跟着道:“其实前几天,你妈妈还好的时候跟我聊了聊,她……以后,最担心的就是你。”

    方大勇不敢看他:“她自己说不出口,让我告诉你。”

    “等这个疗程结束,她就不治了。”

    蒋桐神色不变:“生病情绪不稳定是常有的,我替她跟您道歉,其实她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很感激您。等回去了我跟她谈谈。”

    “我也同意了。”方大勇快速道:“这个疗程之后带你妈妈回家,我们不遭这个罪了。”

    蒋桐的笑容终于渐渐地维持不住:“叔叔,这不是遭不遭罪的问题……”

    “小桐,家里已经没钱了。”

    平时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人,一旦开口,比平常人更加伶牙俐齿。

    “不光是药费,还有床位费,护理费,杂七杂八的光在医院里每个月就要花好几万,你妈妈之前没工作,走不了职工医保,居民医保只能报一两成,剩下的全是自费。”

    “家里几张存折你也知道,没钱了,真的没钱了。别说我兜里的这几个镚儿,身边亲戚朋友都已经借遍。再治下去一定得卖房。”

    他抬起头,恳求地望着蒋桐:“小桐,你心里知道,这个房子,叔叔不能卖。”

    “蓓蓓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是个没用的人,能留给她的就这一套房。”

    蒋桐在方大勇慌乱的辩解中维持着沉默,他的沉默反而形成一种无形的重压,使对方更加喋喋不休。

    “叔叔这几年对你妈妈怎么样,小桐你都看见了。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说这种话。”

    “你埋怨我,骂我,我都认了,但叔叔是真的没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你妈妈先提出来的,说不想拖累你。我一开始还骂她,说她脑子不清楚,父母子女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她三番五次地跟我说,还说我不答应的话,她就趁我不注意,从窗户上跳下去……”

    “我知道了。”蒋桐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方大勇这才回过神,又怯怯地向他道歉:“小桐啊,叔叔太着急了,说话不注意,你不要怪我。”

    蒋桐听见自己笑了一声:“您这么辛苦,我怎么会怪您呢。”

    他径直起身走出咖啡厅。

    北方最冷的时候,蒋桐没穿大衣,顶着寒风,在街上漫无目的大步行走。他的心里像烧着一团火,血液煮沸了,五脏六腑都煎熬得难受,一旦停下脚步,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为什么会一直收不到offer?一次两次三次,连裴璟都替他可惜,问他是不是在交材料时出了什么差错。肖夫人的脸浮现在他眼前,端庄大方的老派名媛,被他当面顶撞也不生气,她长着一双同肖凤台一样的眼睛。

    没想到肖凤台会先于他拿到offer。不靠家里,从头到尾自己努力拿到的offer,他应该高兴,电话里却笑得小心翼翼的。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初见时肆无忌惮敢往自己脸上甩支票的小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面前总像是做错事的学生。

    是他太没用。不仅没用,而且天真。自己在浮冰上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却误以为脚下是坚实土地,还把另一个人也拉下水,骗他说这就是岸。

    身子被人撞了一下,蒋桐低下头。小男孩裹着大厚棉袄像个球,摔了个屁股蹲儿也不哭,仰头眨着一双大眼睛同他对视。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妈妈气喘吁吁赶来抱起小男孩,一叠声跟他道歉:“小朋友调皮,真不好意思。”

    蒋桐摆摆手,示意没事。妈妈冲他感激地微笑一下,抱紧儿子离开了。她一边走,一边还在低声斥责小男孩,然而语气并不严厉。男孩也不怕,趴在妈妈肩头,一根手指含在嘴里,虽然渐行渐远了,仍好奇地盯着蒋桐。

    心里的一根弦崩到极点,终于啪地一声断开了。

    停下来才发现,不光是脸颊,连插在兜里的手指都已经冻僵了,蒋桐在手机上摸索了好一会,才拨出电话号码。

    伦敦时间凌晨五点,电话响了两声,迅速被接通了。

    “您好,我是之前同您联系过的蒋桐”他仍站在原地,望着母子二人的背影:“我想同肖夫人谈一谈。”

    第41章

    起初牛气哄哄拒绝人家,如今又倒贴上门,蒋桐按下号码时内心尚存忐忑,以为肖夫人会狠狠讥笑他一番,上演狗血电影里的经典桥段。

    然而实际通话时,老人就事论事,语气和蔼客气,丝毫没有提及当初的龃龉。想想也对,她已经在这场无声对决中大获全胜,又何必践踏碾轧他仅剩的尊严。

    蒋桐不会傻到以为她对他有怜悯。他有充分的自知之明,肖夫人只是懒得再搓磨他而已。

    在她眼里,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分给他的这些时间和金钱,只能反映出她对肖凤台真真舐犊情深。

    ≈h那里,您希望我怎么跟他解释?”挂断电话前他问肖夫人。

    “你该怎样还怎样”肖夫人告诉他:“keh由我来搞定。”

    肖夫人说到做到,汇款第二天即到账。不仅解了蒋桐燃眉之急,还令他即便学校申请踩空,也能安安心心在学校做一年实验室助理研究员,重新准备论文。蒋桐越过方大勇,直接一次性缴完拖欠的医药费,随后单方面向对方告知了自己和医生商议的治疗方案。他名义上的继父唯唯诺诺地听着,头一点一点,连质问他大笔不明资金来源的勇气都没有。

    “……蓓蓓的大学学费,我也会负责的。”蒋桐顿了一顿,在最后补充:“叔叔,您安心养老,不要老考虑卖房的事。”

    没有怒斥,嘲讽,把钱甩一脸的戏剧性镜头。八点档狗血剧骤变感动中国,方大勇惊愕地抬头望着他,蒋桐却没有令温情对白继续,自顾自出门拿药去了。

    他不恨方大勇,易地而处,他不见得比方大勇做得更好。但事已至此,两人之间再有什么感情却也太勉强了。

    那又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呢?蒋桐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没有这句台词,所扮演的角色就够不上圆满。

    他把自己的心挖出去了,好不容易换来一个上台的机会。连一点小细节也要尽善尽美才好。

    一切都走上正轨了。母亲的基因检测结果显示积极,治疗工作有条不紊地重新开始。他们请了高级护工,方大勇不必再吃馒头蘸腐乳,蓓蓓的饭盒里多了排骨,蒋桐一份份回绝面试邀请,开始专心整理论文。

    他只是忽然开始失眠。一小时一小时,他在静默的黑暗中盯着天花板。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能清晰看到一条条蜿蜒的裂缝,从墙角向正中蔓延。

    他睡不着,闭上眼,肖凤台的脸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鲜嫩的活泼泼的少年人,身躯还单薄,但是柔软而强韧,像刚抽条的小树。笑起来杏眼弯弯,像有皮肤饥渴症似的,一旦两人独处,就变成他身上的大型挂件,怎样都卸不下来。

    还有那些他们幻想过的未来,蒋桐在台上,点名肖凤台不要tutorial开小差。圣诞夜去超市采购,然后一起开车回合租的房子,在大雪天熬一锅冬阴功汤配红酒炖牛肉。

    他不知道肖夫人打算什么时候摊牌,只能有一天没一天地,艰难维持与肖凤台的关系。艰难是单方面的情感,手机屏幕那一天,男孩还一无所知地乐观着。

    蒋桐订1月15日机票回新加坡。直到1月14日,肖凤台都仿佛被蒙在鼓里。

    起飞前一晚,蒋桐和肖凤台视频。一半因为困境确实解脱,一半因为愧疚,他近来在肖凤台面前使尽浑身解数装出若无其事乐观向上的模样,肖凤台起初战战兢兢,后来像是真信了,言行之间逐渐回复了曾经的活泼肆意。

    “糖山楂买了吗?之前特意拍了包装纸照片的,别告诉我你忘记了。”

    “不叫糖山楂,叫糖葫芦”蒋桐嘴上纠正他,还是好脾气地把手机摄像头对准行李箱:“买了好几袋,再多行李装不下了。”

    肖凤台露出放心的表情,又啰啰嗦嗦地跟他说起上周末和朋友们出海钓鱼,几个人吃了上百只生蚝,狐朋狗友甲如何趁大人不注意偷渡香槟上船,狐朋狗友乙不敢跳船,被他们一脚踹下去,在海面上抱着粉红色火烈鸟游泳圈干嚎救命。

    “有件事要告诉你”挂电话前,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又收到一份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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